2023年2月，王先生将自己79岁的外婆，送进了北京长峰医院治疗。

因为外婆双目失明，又患有糖尿病，双脚溃烂，情况较为特殊。

他们想着，在这个像“养老院”一样的医院里，外婆能够得到更为妥善的照顾。

没想到，仅仅过了两个月，外婆就在一场大火中丧生。

而被这场大火带走的，不止王先生的外婆，还有28个无辜的生命。

“你就告诉我，人到底在哪儿，到底怎么样了？！”

火灾发生后，一群家属聚集在医院分诊台，焦急地等待着，询问着。

他们打不通护工电话，也打不通大夫的电话，老人身上也没有电话可以联系。好好的一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知道是死是活。

可是，医院却始终给不出具体的死亡名单。

理由是：需要登记信息，再上报询问。

出了重大事故，却不知道病人到底是什么情况，这种魔幻操作，真是前所未见。

连在场的警察都忍不住说：“我从警快三十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63岁的杨先生，回想起火灾发生时的景象，仍旧心有余悸。

因为治疗糖尿病足，杨先生已经在长峰医院住了三个月了。和前面的王先生一样，他能来到这家医院，也是熟人推荐。

4月18日中午，他正和其他两位老人，坐在病房里休息。

突然听到有人喊“着火啦！”很快，火势就越来越大，一股浓烟在楼道蔓延。

同屋的老人十分害怕，过去砸门，想从门口逃生。

没想到，她非但没能跑出去，反而因为这个举动，让病房内的浓烟越来越多。

“不行，这样下去肯定会窒息！”

因为年轻时接受过消防培训，杨先生见状立马制止了老人的疯狂举动，他迅速打湿手边的毛巾，喊同屋两个老人也用湿毛巾捂住口鼻。

他们坚持了整整四十分钟，就在杨先生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消防人员破门而入救出了他们。

从大火中死里逃生，杨先生无疑是幸运的，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据官方通告，截止4月19日，长峰医院火灾中，遇难人数已经上升至29人！

一夕之间，29个家庭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

看着这触目惊心的数字，有人忍不住发出疑问：这场火灾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经过初步调查，是医院内部改造施工时产生的火花，引燃了现场可燃涂料的挥发物。

很明显，在这样的环境下施工作业，早已违反了我国的《消防法》规定。

细究之后才发现，这场悲剧早在三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虽然在百科里，长峰医院的介绍里写着：“是一所以神经内科、血管瘤、脉管畸形等疾病为诊疗特色的二级综合医院。”

但事实上，早在2019年，长峰医院就与一家名叫福寿康中心的护理机构合作，开展医养结合业务。

也正因为此，在4月18日火灾中，去世的大部分都是60岁以上的失能老人。

根据有关规定，要想在医院内设养老机构，需要到民政局备案，还要获得相关部门颁发的消防验收合格证明，才算通过。

有专业人士说，要想通过消防验收，单单一套消防设备，就需要几十万元。

可在全国养老机构信息查询中，压根就没有“长峰医院”“福寿康养老服务有限公司”的名字，长峰医院在工商登记的信息里，也没有增加养老服务。

也就是说，开展医养结合业务，长峰医院极有可能是未经过备案和审批的！

为什么长峰医院就敢无视安全，铤而走险？

原因就在于两个字：金钱。

作为一家民营医院，要想在一众大医院中“杀出重围”，就不得不“另辟新径”。

长峰医院瞄准的，就是庞大的患有基础病的失能老人群体。

又想拥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又不想投入太多金钱在消防安全上。

这种逐利本性，正是很多民营医院，引人诟病的地方。

这些年，关于民营医院暴雷的新闻层出不穷。

就在2022年初，一家名叫“东莞康华”的民营医院因为一条横幅“喜提”热搜。

当天，在该医院的总结大会上，赫然挂着这样一条横幅：

“虎虎生威迎新年，手术室里全是钱！”

好家伙，这还是医院吗？这赤裸裸的就是一家“商场”啊！

古人尚有“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觉悟，没想到到了康华医院里，就一切向“钱”看了。

很多网友纷纷发出感叹：“原来手术室不是抢救病人的，而是挣钱的地方。”

虽然后来康华医院发出公告，称该横幅是一名护士自行制作，并不是医院本意。

但把这么大一口锅扣到一个护士身上，显然是难以服众的。

如果说康华医院的横幅事件只是让人吐槽，那么几年前的魏则西事件，则让“莆田系医院”如雷贯耳。

2016年，知乎上有人问：你认为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

一个名叫魏则西的大学生，把自己的求医经历写了下来，引起巨大轰动。

2014年，正在西安读大学的魏则西因为身体不适，在医院检查出患有滑膜肉瘤。

这是一种恶性软组织肿瘤，生存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十。

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病，搁谁能受得了？

为了治病，魏则西一家积极碾转各地寻医，但所有医院都告诉他们：没有多大希望了，再要一个孩子吧。

无意中，魏则西通过搜索，查询到了一家“武警北京市总队第二医院”，知道了一种名叫“生物免疫疗法”的治疗方案。

看着这家医院在治疗“滑膜肉瘤”的搜索中排名这么靠前，魏则西心动了。

他和家人来到武警二院，医院的李主任告诉他，这个“DC-CIK细胞免疫疗法”是从斯坦福引进的，治愈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

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再活20年没问题！

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魏则西先后在北京第二医院做了四次治疗，花费了二十多万元，掏空了全部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可惜，魏则西的病非但没有治好，反而不断恶化，最终于2016年4月12日离开人世。

去世前，魏则西发出这样的悲鸣：

“我不想死，我21年的奋斗和努力还没有化为光和热……我无法想象如果我死去，父母将怎样度过他们的晚年。”

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魏则西才在美国留学生的帮助下得知真相：

所谓的“DC-CIK细胞免疫疗法”这个技术在国外早就被淘汰了。

万万没想到，美国2000年就淘汰的技术，到了武警二院这里，却成了国外引进的“最新技术”。

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葬送在他们手中。

而就在魏则西治病期间，每天都有不少人去武警二院看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通过搜索找过去的。

到底是真技术，还是利益驱使夸大宣传吸引病人？

答案我们不得而知。

也正是从魏则西事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莆田系医院”，知道了民营医院背后隐藏的利益链。

对这些医院来说，人命算什么？赚钱才是他们的首要目的。

就如前文提到的长峰医院，为了引流，上到院长，下到护士，人人都会拍小视频，或者运营小红书，这哪像一家医院呢？

与此同时，他们还极其注重打造“神医”人设，但他们真正吸引病人的途径，和“莆田系医院”一样，都是通过投放搜索平台。

就在2017年，一位甘肃患者就慕名来到长峰医院，仅仅住院9天，就花了5万多！

是正常治疗，还是过度医疗？

早在2015年，就有数据显示，长峰医院的毛利率高达70%，其中，住院医疗服务占主收入的90%。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由得让人深思：什么时候开始，民营医院不再是“医院”，而成为一门“生意”？

其实，民营医院曾经并没有这么多差评，而且民营医院的出现，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公立医院的压力，按理讲，民营医院的配套设备会比公立医院更完善，服务也更好，理应更受欢迎才是。

但这么多年发展下来，民营医院的发展却总是不尽人意。这和医院的职责属性密不可分。

医疗的天职是治病救人，可民营医院要赚钱，医生要吃饭，这就直接决定了他们从上到下的逐利性。

还记得莆田系是怎么发家的吗？

上世纪80年代，赤脚医生逐渐销声匿迹，莆田人开始背着医药包，征战全中国。

性病、鼻炎、狐臭、风湿、牛皮癣，所有的疑难杂症，他们无所不治。到现在相信很多人都还记得，曾经街边小巷电线杆，随处可见这类的小广告。但这些江湖游医并没有太多的医疗知识，所谓的药方，也不过是固定的几类无伤大雅的配方，不治病也不致死，反正先赚钱就是了。

除了他们，还有一种是卖医疗器械的，简陋的血压仪、血糖仪、按摩仪等等，随身一背，到处售卖，有的卖上一两台就可以大赚一笔，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而这，就是莆田系医院的原始积累。

随着他们收入的日益增多，游医们不再满足于走街串巷，他们需要稳定下来，坐在家里接诊赚钱，于是，他们将目光瞄向了公立医院的各个诊室和社区诊所。

在90年代，只要几百块钱，就能买到行医资格证，再花几百，就可以顺利承包一个诊室，挂靠在一家医院名下。

于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特殊门诊或者个人门诊如雨后春笋般，在各个大小城市的医院和社区拔地而起。

实际上，那时的民营医院大都是与男女性生殖健康有关，由于这类病情的隐私性，导致很多人不愿意去公立医院抛头露面，转而将目光放在了这些民营医院上。原本很快就能治好的疾病，在这些专科医院里，动辄十个疗程，大几千的医疗费，去看病的人嫌贵也得治。

在那个工资只有几百的年代，民营医院的发展实现了大跃进。

再往后，单打独斗，已经很难满足他们的胃口，再加上政策的及时调整，2000年，国家不再允许个人承包公立医院科室，同时允许了医疗私有化。

就这样，进入新世纪，民营医院的商业化进程拉开了序幕。

他们第一步要做的，便是包装。先是包装医生，于是一个又一个博士、院士应运而生，他们出现在各种类型的广告中，同时被悬挂在民营医院中最醒目的位置。

再是包装医疗，各种进口药物、顶尖疗法层出不穷。

魏则西就是上了这个顶尖疗法的当，才既搭进去钱，又搭进去了命。

而长峰医院，更是如出一辙。

作为一家专治“血管瘤”的医院，创始人“汪文杰”什么来头？

30年前，汪文杰不过是一家医院的中医大夫，20多岁的时候，突然就研发了“血管瘤”药物，还获得了“国际传统医学会‘华佗杯’”的奖项。

听着挺唬人，也确实挺唬人，这个奖项成为了汪文杰身上最耀眼的光环，吸引了不少贵人，治好了不少病人。

可实际上，媒体并没有找到这个所谓的医学会的实体，而在各种论著中，也没有发现汪文杰的创造发明。

但汪文杰与他的长峰医院，却有如神助，如日中天。

丁香人才信息显示，在长峰医院成立的短短5年间，通过新建、兼并收购等方式，在各个城市都建立了医疗机构，且都是以治疗血管瘤为主打招牌。最终发展到13家医院的全国连锁，新三板挂牌敲钟。

长峰医院的营销也专注于对汪文杰“神医”形象的打造，在他们的宣传下，汪文杰被塑造成“血管瘤王国之主”。

长峰医院就是在这种发展模式下，声名远播，许多人或靠搜索，或靠一些医生推荐，慕名而来，他们是病患，也是盈利公司下的一个客户。

当然挣钱之后，长峰医院也并不吝啬成本，他们曾花大价到处招揽名医，可这无法改变他们逐利的本性。

来这里治疗的人，动辄进行大小手术，花费都是几万元。其实这些病痛，有的在公立医院只要抹点药就好了。

随着水涨船高，长峰医院的口碑还是变得越来越差。

2019年央视就曾经报道过长峰医院的营销套路，从那时起，长峰王国就注定会走向崩盘。

再说回这次火灾，看似是一场意外，实则是自食恶果，他们在赚钱的同时，早已忘记了最需要注意的安全。

只不过，搭进去的20多条人命，何其无辜。

作为莆田系的翻版，长峰医院这场大火，让民营医院再度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医疗是否可以私营化，也再度成为网友讨论的核心焦点。

但不管怎样，浓烟中的长峰集团，不但彻底失去了他们一手打造的王国，也让人们对民营医院再次丧失了信心。

属于民营医院的未来，将会面临更为严峻的考验。

参考资料：

封面新闻：《长峰医院遇难者家属讲述：姥姥患糖尿病行动不便，本想五一接她回家》

澎湃新闻：《长峰医院火灾：一病房内三名老人靠湿毛巾捂住口鼻，坚持到消防员救出》

环球网：《长峰医院大火：失联患者多为老人，家属连夜多方寻找》

界面新闻：《游离于监管之外，长峰医院背后的“养老生意”》

每日人物：《长峰医院，“血管瘤王国”是如何扩张的？》

本文作者 | 藤三花
策划 | 蓝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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