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忠良街

●黎衍俊

一

我出生在山旮旯，认识县城，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那时，八舅是县运输公司的司机，住在县城。

八舅全家五口居住在县城南木皮巷的“吊脚楼”里，室内面积不过三四十平方米，像白鸽笼。周边都是平房，住户稠密，小巷如网。那时的忠良街宽七八米，长约一公里，两旁楼高三两层。街上建筑，门前两根直顶楼面的柱头,两个石麒麟，石制的门楣，横木趟栊，圆拱突出的窗台和木片斜叠的窗叶（后称百叶窗）等，都“古里古怪”的，深深吸引我。

1979年，我进城读师范。入学安顿下来，第一想到的就是逛忠良街。那时，街上少有五层以上的高楼。商场不大，吸引眼球的是柜台上五颜六色的卷卷纱布和白挂衫。商品最多的莫过于“五金日杂百货商店”，灯、瓢、盆、碟、碗、筷、锄头、镰刀、铁锤、铁线、铁钉、煤油等一应俱全，样式传统，五花八门。现在看来那时的县城谈不上繁华，如同今日的乡间小镇，但，在我心中，已是梦中向往的大城市了。

20世纪90年代初，县城建设进入快车道，高楼频起，街道硬底化改造，城区迅速扩容。我进城置业，带着家人从山旮旯里住进县城，实现了多年夙愿。

二

2008年，我从事《电白县志》执行主编工作，对忠良街作了进一步的了解。

忠良街，始称铁街，后称从良街，再易名忠良街。传说明崇祯十五年（1642）间，电白连年干旱，颗粒无收，饿死者众。雷州大米商人，派遣陈姓、罗姓两名工人押运两船大米到电白水东出售。陈、罗两人目睹惨状，于心不忍，决心散粮救人。两位自知难以向主人交代，于是在水东呆了一个多月后，决定“以身殉职”，投水自尽。电白人民为了纪念陈、罗两人的义举，建庙祭祀，并把从良街改名为“忠良街”。

“古里古怪”的楼房称“骑楼”。那时，骑楼是商铺，卖的多是进口物品，如洋布、洋纱、火水（煤油）等。忠良街东南街口，过去是“水东港”，是古代丝绸之路的节点，是过往船只避风、补给的地方。港中油地码头过去是粤西最繁华的进出口贸易场所。粤西人和海外交流的一船船物产就是在这里装卸的。明正德、嘉靖年间，外国商人曾在海湾上开市贸易。海湾一时商贾云集，呈现“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夜明”的景象。明朝的广州市舶司曾设在这里；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这里设为“粤海关”，1877年又设“厂厘”。明清三百多年间，这里是粤西南地区的商业中心。

我细细品读着忠良街里的英雄故事。明朝时，电白人民在忠良街口和倭寇进行过多次战争；抗日战争时期，日寇曾在忠良街口登陆，在日寇飞机狂轰滥炸中，小城惨遭蹂躏，死伤者众。但英勇的电白人民和敌寇作坚决斗争，取得伟大的胜利。

我虔诚地抚摸着先烈留在忠良街里深深的足迹。一次，党史办老主任带我逛忠良街。他将街上8个地下“交通站”一一向我作了详细介绍。走到其中一个“交通站”时，他指着楼上的窗户和狭小隐秘的后门告诉我，一天深夜，这里被敌人包围，在地下党掩护下，革命人士就是从这里脱险的。

走到旧县委楼时，一位80多岁的老人告诉我，1949年底，电白解放，忠良街及附近驻扎着部队，陈赓司令员曾在这里停留。为准备解放海南岛，电白浅海湾成了战士习水训练的天然场所。解放海南岛时，电白人民捐献钱、船、杉木等大批物资，欢送着战士们从油地码头启航。老主任笑着说，忠良街既是水东地下党最早活动地点，也是电白地区建立交通联络站(点)最多的街，同时还是电白地区参加地下党组织人数最多的街，真可谓一街“忠良”。

三

20世纪90年代，城里人民开发海湾，在忠良街口的“海田”里，引种万亩红树林。红树林生机勃发，几年后，团团绿色浸染着海湾。叽叽喳喳的闹雀，翩翩起舞的白鹭造就一个祥和的世界。

2014年，茂名市实施“向海而兴”战略，电白由县改区，称茂名市电白区，忠良街跟着蝶变。电白区对忠良街重点修缮，还原古貌，并打造成沉香专卖步行街。从此，忠良街成为助推电白沉香产业发展的“龙头”，这里的沉香产品琳琅满目，香气馥郁。它和万亩红林、油地码头、东湖、西湖、以及色彩斑斓的海堤等形成一道迷人的风景线，被国家评为AAA景区，观光、品香的游人络绎不绝。

从忠良街口沿彩釉海堤向东而行，放眼望去，海湾上十多公里长的海湾大桥，如长虹卧波，30万吨油轮在震天长啸……一排排高耸的起重机处就是从忠良街口易位的“水东港”。“水东港”是国家第一批对外开放的前沿阵地，1998年更名为“茂名港”，成为国家对外开放一类口岸。

现在，电白城区从原来几平方公里扩容至70多平方公里，城中高楼鳞次栉比。从忠良街分出的条条大道伸向周边乡村，城乡一体化进程不断加快，城中大道纵横交错，车水马龙，街名多到难以记清。

一天，我领着朋友去“环游”，一路鳞次栉比的大楼，宽广明洁、纵横交错的绿萌大道、花团锦簇的园区……在我车窗慢慢地掠过，连我也感觉到陌生了，车子走着走着，我已不知方向。我对朋友说：“已迷路，枉做电白城里人了。”朋友笑哈哈地说：“打开导航啦，书呆子。”

每当走在忠良街上，我会想起曾经深夜车子“抛锚”，素昧平生的几位青年，帮我把车子推到修理厂后，挥手即走的情景；想起严寒早晨，在车站遇上年近八十的老师，肩挂着小包，拄着拐扙，赶往德育基地免费给学员上课的情景……

我对忠良街的记忆不会漫漶。它经风沐雨，藏着一街“忠良”故事，像黑白胶片，记录着小城春秋，蕴藏着电白人心中的情结，也将带着人民的梦想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