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朝玲 - 王庭珪与东洲书院及流寓诗稿（下）

箱子岩前春意浓。 石 健 摄

刘朝玲

王庭珪流放寓居卢溪十年，除在东洲书院课徒外，就是会友、吟诗。他所吟诗稿，凡写到卢溪时都称“夜郎”，只有一处用“卢溪”（卢溪春水欲平堤）。据《王泸溪文集》记载：王庭珪五十岁时称“泸溪先生”，七十岁时贬放辰州卢溪（泸溪县的“泸”字，清顺治六年前为“卢”字）。故他怕混淆“卢溪”与“泸溪”，所以凡写到流放地“卢溪”时都写成“夜郎”，如“余窜夜郎……”“夜郎千古穷愁地”“頔子远道来夜郎省余”“云开时到夜郎城”，等等。

为何王庭珪可以将“泸溪”称为“夜郎”？据《泸溪县志》记载，南北朝时划吉首地置夜郎郡，隋时废去，唐时夜郎地并入卢溪县，故唐宋时称“卢溪”为“夜郎”。据此，我认为李白寄王昌龄诗“随君至到夜郎西”的“夜郎”，讲的就是泸溪。

王庭珪寓居卢溪期间，每经事都作诗。《王泸溪文集》中收录王庭珪在泸溪所作诗近300首。这是泸溪县历史上有文字记载以来内容最丰富的一本诗稿。

现存诗稿记录了王庭珪流放生涯的全部过程。从前往流放地到离开流放地，以及在流放地的生活、交往，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所怀都有吟咏。大致分为五大类：

一、吟咏流寓谪与归

王庭珪在他将离开江西家乡前往流放地辰州卢溪郡时作五律一首，吟咏其被流放的缘由及流放地。

谪辰州

得失真何事，文章妙入场。

隐身三十载，汗简几千张。

名落江湖外，气干斗牛傍。

吾衰任漂泊，朝夕渡江湘。

王庭珪从江西出发，远经跋涉，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路上作五律一首，慨叹流放之苦。

入辰州界道中作

路入荒溪恶，波穿乱石跳。

骑驴行木杪，避水转山腰。

倒挂猿当道，横过竹渡桥。

吾生本如寄，晚岁尚飘摇。

王庭珪流放卢溪十年后，得知秦桧死，很高兴，作七律一首，诗前有序云：“辰州僻远，己亥12月，方闻秦大师病，忽蒙恩有便，始知其死，作诗悲之。”

闻秦大师病死

辰州更在武陵西，每望长安信息稀。

二十年兴缙绅祸，一朝终失相公威。

外人初说歌奴病，远道俄闻逐客归。

当日弄权谁敢指，如今忆得姓依希。

此后王庭珪写了许多酬谢赠别诗，准备返回故里，如《次韵酬刘卿》《赠别陈君》等。在即将离开辰州卢溪之日作七绝，二首录一。

离辰州

逐客休嗟行路难，归鸿心在杳冥间。

初惊草尾千重浪，险渡壶头十八滩。

从以上诗作中可看出王庭珪到达流放地和离开流放地的情形。此后在沿途还作了许多诗。如《随舟东下忽见巨舰》《谢向提刑见访并引》《赠张谷并引》，等等。

二、吟咏寓居生活

王庭珪在泸溪十年，他的诗作相当一部分记录其寓居生活。现录数首。

春 游

晓堤春浪拍江城，出郭试寻堤上坰。

云脚忽从平地起，柳梢先入半天青。

屯深渐觉人烟少，地僻苦无车马经。

日暮归来微雨歇，酒醒客去月当庭。

此诗写其早春郊游遇雨，从晓至暮的过程。流露出一丝不快之意。

润十二月自城东泛舟迁居城西安福寺

朔风吹雪上江来，急桨迎风荡不开。

渡口云藏伏波庙，山腰雾失楚妃台。

移居身作泛舟乐，抱瓮还如载酒来。

岁晚浮家客何处，两溪春水绿如醅。

王庭珪流放泸溪，初住卢溪郡衙，后移居东村（即武口洲），再迁城西安福寺，每迁都作有诗，录此一首。据《泸溪古县志》记载，诗中的安福寺、伏波庙、楚妃台，均在武溪城西。

再过东村

物色江寒枫叶凋，江边微雨暮潇潇。

白沙翠竹旧行路，碧水朱栏新渡桥。

尽宝当时避征战，十年闲事付渔樵。

如今杰屋明人眼，一笑端能覆酒瓢。

此诗为迁居安福寺后再过东村时所作。

松竹自乐

终日思诗句未成，梦回春草绕池生。

拂云松竹兼天尽，如画江山照眼明。

幽处园中皆可隐，乱来轩冕亦何荣。

即便时有一杯酒，更胜区区万古名。

此诗题为“自乐”，乃自我寻找乐趣也。“思诗不成”“春草绕池”，是写“烦”、“愁”。最后两联富有哲理，亦属自我安慰。

夜坐听沅江水声二绝

雨过风林生夜清，坐邀明月正关情。

渔童酒醒莫吹笛，静听一江秋浪声。

水急滩高欲倒倾，来如万鼓绕山鸣。

奔流更借洞庭阔，飞浪朝宗壮此声。

从以上这些诗可以看出，王庭珪流放泸溪期间的寓居生活虽然清苦，却能自寻其乐，过得有滋有味。

三、吟咏山水民情

王庭珪热爱生活，许多诗记录了当地的山水风光、民俗、民情。录数首。

辰州上元

留滞湘沅浦，飘如云水僧。

来为万里客，又看一年灯。

翠帐寒珠箔，高楼俯玉绳。

鳌山今夜月，应上最高层。

此诗写五溪一带民俗风情。元宵节在辰州卢溪郡所看鳌山灯的盛况。

观竞渡

红旗画鼓照江明，两岸争看万目横。

夺得锦标谁助喜，呼声动地见真情。

此诗题写泸溪沅水端午节赛龙舟的风俗。透过诗作可知万人注目，欢声动地。

田家乐

日头欲出未高时，雾湿江城雨脚微。

天忽作晴山卷幔，云犹含水石披衣。

烟屯南北黄鹂语，麦陇高低紫燕飞。

谁似田家知此乐，呼儿吹笛跨牛归。

耕钓乐

青鞋布袜绿蓑衣，满目秋江白露飞。

小揖扁舟乘兴出，斜风细雨钓鱼归。

有间茅屋临苍巘，寻个樵夫上翠微。

闲趁牧童吹短笛，倒骑牛背过柴扉。

以上两首写的是当地农夫、渔翁耕钓生活和风土民情。

四、吟咏亲情友情

王庭珪现存诗稿写亲情友情的占有一定篇幅。录数首。

忆馨、鸿二孙并序

忆汝何时见，愁眉此日舒。

别来三换岁，诵得几多书。

字稍堪拈出，翁今喜有余。

阿鸿才弄笔，相对想轩渠。

此诗前有序云：余窜夜郎，二孙才三四岁，阿馨已诵数部书，兼寄书纸来。阿鸿尚幼，余甚念之，作诗令诵之。此诗书写作者对亲人的深深挂念之情。

送頔子归庐凌

西风吹我梦魂惊，送子东归无限情。

好往湘沅探奇绝，远看衡岳正峥嵘。

黄昏渡口呼船急，后夜江头望月明。

能把愁心寄明月，云开时到夜郎城。

王庭珪流寓泸溪。郡县在武口州（即五里洲）筑草堂办“东洲书院”，王庭珪居此课授生童。其子頔从江西来看望，黄昏时送子回城作此诗。他在诗中说自己到辰州卢溪来，并不是流放，而是“往湘沅探奇绝”。他又引用李白的诗“把愁心寄明月”，无限深情送子到县城去住宿。

访友游园

居邻曲巷有朱扉，未许墙东宋玉窥。

春草满池惊昼梦，酴糜万朵压繁枝。

湘西山野参军宅，黄四娘家子美诗。

他日辰州寻故事，为余收入楚人词。

王庭珪居住泸溪郡衙时，邻巷有一处欧阳参军宅园。晚春之时，他同石子文往游，独一老妇开门，问其主人已亡故，只见亭槛幽雅，酴糜方正开。因叹二年居邻巷相去数十步，而未赏一到，特作以上这首诗。

雪中喜梁养源惠炭

雪里乌薪绝世珍，能令寒室坐生春。

此中有句谁能道，暖得曲身变直身。

此诗写雪中送炭，以谢友人，生动形象，绝佳。

五、酬唱赠答

王庭珪在泸溪十年中，凡经事都作有诗。写得最多的是迎送、答谢、酬唱之作，约占现存诗作的三分之一多。录数首。

卢溪春水·次韵江正帮

卢溪春水欲平堤，满径蓬蒿掩竹扉。

斋馆静无尘土染，盘餐喜有药苗肥。

君寻甘露峰前住，人似山荫雪夜归。

江海未应终寂寞，鹤书将下钓璜矶。

王庭珪所有的诗在写到泸溪时均用“夜郎”一词，唯此一处写“卢溪”。其原因可能因为这首诗是“次韵”，原诗名就是《卢溪春水》，所以不得不这么写。这首次韵诗除自慰其流放生活环境外，在最后一联还寄托了一些希望。

次韵常德府葛倅见寄

武陵节钺控湘西，通守仍兼把一麾。

玉帐静谈千里月，铜符遥镇五溪夷。

漂流欲识荆州面，饥渴正如桑下儿。

仰止门墙诉霸旅，穷愁那复有佳居。

这首诗前两联是对通守的称颂，后两联是写自己的境遇和对通守的敬仰。

次韵李宜仲见怀朱崖夜郎二逐客

不因贵贱识交情，此段当今后辈倾。

三友一龙吾作尾，同时四海孰为兄。

殊方少客通南北，厚禄无书访死生。

万里归期应可指，九衢先听卖钗声。

此诗对友人怀念逐客，“不因贵贱识交情”的品格给予高度评价。对自己的流放归期充满信心。

次韵酬刘逐卿

夜郎逐客东归日，倾盖江边侧帽时。

雾豹隐山宜自养，弓蛇落盏莫生疑。

古今得失棋千局，湖海飘零酒一卮。

期子崭然出头角，名场何患少人知。

此诗是二位逐客相互劝勉的酬唱之作。诗作者对“得失”、“飘零”看得很淡。表现了王庭珪的睿智和开朗。

寄子老

半程蹉过夜郎溪，不到昌溪问路歧。

空使辰州亭下客，隔江招手立多时。

王庭珪写的酬唱赠答诗很多，都写得很贴切，各具特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