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罪向谁问？-二战日本滞华遗孤长野太郎先生传（一）

小编前言

2023年2月末3月初，北海道札幌市路面的积雪虽然有所消融，但还看不到早春的迹象，空中仍然不时地飘着鹅毛大雪。

因冯小刚导演的电影《非诚勿扰》而广受中国游客喜欢的北海道，这个季节除了吸引滑雪爱好者，略显得有些萧瑟。

《非诚勿扰》拍摄地点——北海道的北浜站附近（图片源自网络）

20多年来，我断断续续在日本生活了六七年时间，但日本最北端的北海道，还从没有去过。原本2020年初，已经跟两个朋友定好了考察北海道的行程，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让我们被迫取消了出行计划。

当从福冈飞往新千岁机场的航班着陆时，搁置了3年有余的北海道之行，终于在新冠疫情接近尾声时成行了。

然而，我本次北海道之旅，主要的目的不是“游山玩水”，而是采访二战日本遗孤。

北海道中国归国者支援交流中心的向后洋一郎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并为我制定了详细的采访计划。令我感动的是，向后先生为了我的采访，做了充分的前期工作，不但为我准备了与受访者有关的文字资料，还把每一位受访者所在地详细地做了解释，包括如何乘坐各种公共交通工具，甚至为我提供了一份札幌市的地铁路线图。

笔者与向后洋一郎先生在支援交流中心的合影（2023年3月1日）

向后先生给我介绍的第一位采访对象便是本文的主人公长野太郎先生。其实，长野先生刚刚做完肛肠科的大手术两三个月，身体还在康复阶段。起初向后先生联系长野先生的女儿时，女儿担心本次采访会影响父亲的康复，原本想要拒绝。但长野先生得知后，坚持要接受这次采访。

被向后先生的热诚相待和长野先生的此举感动着，我敲开了长野先生女儿的家门。他和女儿、女婿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女儿将煤油炉的火调大之后，室内渐渐暖和起来，长野先生也开始了对他那波澜万丈人生的回顾。

笔者与长野太郎先生合影（2023年3月1日）

注：本文根据长野先生的口述，结合向后先生提供的日文版小册子『中国残留日本人「孤児」の人生を生きて：罪業！？これは一体誰の罪だ』和长野先生本人提供的该文的中文版编辑而成。

一、不堪回首的童年

给中国人民造成无尽苦难的日本侵华战争行将结束的1945年七八月间，在中国黑龙江省的边陲小镇黑河镇，生活着一户日本人家，原本是四口之家，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的父亲突然离去，只有母亲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艰难度日。自从父亲走后，母亲一直阴郁着脸，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

这一家四口人因何来到中国？父亲又是怎么离家而去的？对于本篇的主人而言，是一个永久之谜，因为生于1940年的本篇的主人当时只有5岁，或许岁月冲淡了他的记忆，抑或对于一个5岁的孩子而言，根本不会注意这些大人们才会关注的事情。更何况，当时母亲从来未提起过。

时至今日，本篇的主人仍然无从知晓自己的真实姓名和生日。不过，在如今的户籍上，他的姓名是长野太郎，生日是1940年5月1日。这个生日颇有一番来历。1986年9月，长野先生为了参加“日本遗孤寻亲团”而在中国申请护照时，因为生日不详，无法填写，该栏目又不能空白，负责办理护照的公安局人员就填写了“5月1日”。当然，这样填写没有任何依据，只是办事人员“灵光一现”，为了便于记忆，用了长野先生的曾用名“武艺”的谐音。能把中国人擅长使用的“谐音”用到此处，着实令人意想不到。作为一个人最为重要的识别标志之一的生日，就这样被公安人员大笔一挥，定下了“终生”。

与众不同的户口簿（长野先生提供）

“武艺”只是长野先生的一个曾用名，在中国生活期间，他使用时间最长的姓名是“孙千”，孙姓是他第一个养父的姓氏。而武姓是他的第二个养父的姓氏。

父亲离开家后，母亲总感觉外面危险，几乎不让孩子外出，以前跟小伙伴在院子里嬉闹的光景已经不再。而1945年七八月的某日夜晚，这样偷安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当晚，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喊叫声，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砸门声。母亲赶紧把两个已经熟睡的孩子唤醒，之后惊慌地打开了房门。闯进来的是几个不速之客，他们打着可以防风的油灯——“风雨灯”，不容分说便将两个受惊的孩子逼到火炕的角落里，其中一人抢走了一只小木箱。这时年幼的长野突然扑了上去，想要夺回木箱，因为里面装的都是他心爱的玩具。小长野被该人用力一推，后背不由自主地狠狠地撞到了墙上。当小长野再次冲过去时，一道寒光迎面袭来，他本能地用右臂一挡，便“啊”地一声昏死过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