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文学

那条用碎石铺就的小路,早就在时光与水泥的灌注之下变得平实坦然,再也不会将往来的车子震颤得左摇右晃。

小学学历的爷爷只能勉强识得几个字,唯有自己的大名写得端端正正。挂心于农禾家禽,七十余岁的他离开绍兴的次数掰着手指就能算清。而除却农事,与他名字相伴半生的,只有家乡的特产藤羹。尚未别屋而居之时,爷爷的作息时间就与我不重合,吃了晚饭不过六七点,他便进入了酣眠,深夜一点万籁俱寂,就连雄鸡都在酣睡,他已起来准备米浆做藤羹了。当时尚在幼儿园的我眼中,爷爷的工作就是骑着三轮车去街上,大抵是把藤羹送到主顾店里或是家里去,每天雷打不动。有时恰巧赶上我放学,还能坐着爷爷的三轮车回来。其实大多时候都是父母接送,爷爷接送的次数寥寥可数,印象如此深刻则是因为,装藤羹的大篓子能把小小的我完全兜住。若是运气好赶上雨天就能在篓子里躲雨,防水塑料布一盖,恍若置身电视剧的世界,与里头的达官贵人似的坐在“轿子”里头。雨滴滴答答地落在塑料上,视线逐渐模糊,此刻爷爷蹬着三轮车的喘气声,铁链子随着蹬幅加速转动的声,以及石子硌着轮胎而带来的摇晃感,便显得愈发清晰。

初中时,母亲给我添了一个小妹妹,带着妹妹接我上下学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爷爷自告奋勇地担起了接送我的任务。这时的三轮车已经换成了电动的,不必哼哧哼哧地踩一路。爷爷起得早,总是提前来到家门口接我上学,可以说,叫醒我的不是晨光熹微,也不是闹铃叮叮,而是车声嗡嗡。这时的我,大篓子怎么装不下了,于是真真正正地,我坐进了爷爷搭建的三轮车“轿子”。轿子的主人是我,也是藤羹,有时我和藤羹一起做主人,这时多半是我坐在“王座”竹凳上,几大袋子的藤羹簇拥着我,一派威风凛凛的样子。冬季天凉,寒风吹在脸上生疼,坐在驾驶座的爷爷自是不用什么润肤防皴裂的油膏,于是防风头套成了他的心尖宠。整个面部只能瞧见两眼和一张呵气的嘴,配上电动三轮车在行驶过程中发出的噪声,被我的好友们戏称为“匪徒”。碎石小路不似从前那般坑坑洼洼,不过也偶有断裂,车轮经过晃得那几下还将我吓得抓紧了扶手。颇为牢固的棚子为我挡住了凉风吹袭;烈日暴晒,历经寒冷和炎热,三轮车承载了两年的寒来暑往,我也在其中看了两年的启明初升,明月高悬。

上了高中,两周才回家一次。上了大学,两个月都不一定回家一次。可每当我要去车站的时候,只要说上一声,不论爷爷在做什么,我都能立马坐上从前的王座,启程、动身。一路上畅通无阻,连道路也被加宽了不少,并排行两辆车都绰绰有余。年迈的爷爷已经放下了他的藤羹事业,早些年村里的好几户人家都开始做起了藤羹,也不知怎么的,使用食品漂白剂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洁白的色泽似乎成了市场评判藤羹好坏的标准,固执的老爷子守着原有的配方不愿改变,顾客自然也就少了。加上年纪大了,腰腿疾病将他送进了医院,说什么家里人也不愿意再让他起早贪黑。退而求其次,他只能饲养起鸡鸭,继续打理那一亩三分地,这成了他新的人生乐趣。前年秋时,我们一家人还一块收稻上仓。母亲与我先是用耥推了一谷堆,再用扫把将剩余的稻谷扫在一块。父亲用簸箕装起稻谷放入风车的上部,爷爷则摇动风车手柄筛选空稻壳,最后将稻谷装入大铁皮桶子内通过三轮车运输上仓。汗水浸湿了草帽,手也被剌了口子,心里头却因阖家出动而欢欣雀跃,或许是明白这样的日子弥足珍贵,才感到“苦也是甜”。

山川不语,河湖不吟,寡言的爷爷亦甚少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也曾问过爷爷有没有后悔在这里度过了大半辈子,而他的回答,若是文艺些表达,那便是:我是如此热爱这片土地,以至于我乐意在这度过我的一生。

责任编辑:龚蓉梅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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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5

标签:闹铃   启明   篓子   轿子   稻谷   碎石   王座   风车   小路   爷爷   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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