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岛上的岁月-北大荒建点往事

天鹅岛上的岁月
刘波

天鹅岛是黑龙江建设兵团21团五营的别称,该团的四营是比较有名的雁窝岛。五营称作天鹅岛实际上并没有天鹅,所谓的岛也只是一大片沼泽地。

四月的天鹅岛依然是银装素裹,冰雪的世界。虽说早已过了惊蛰,却看不出万物复苏的迹象,只是肆虐了一冬的风雪已没了力气,风是柔柔的,雪是绵绵的,天空显得格外清澈湛蓝。白天的日照会灼化表层的积雪,夜间的寒冷又令其结成一层薄冰,反反复复的冻化使冰下的空间不断扩大,直到露出下面的枯草,形成一个个头顶“玻璃”的小温室。打碎冰盖,拨开枯草,你会发现红白两色的嫩草芽,间或有各种不同的小虫在蠕动。

五月中旬,皑皑白雪会化作涓涓细流,绕着草疙瘩头哗哗地淌着。红,黄,白,蓝,各色不知名的小花竞相洒满草原,恰似一块杂色点缀的无边巨毯伸展到目力难及的遥远。草根下的乳虫已变成一只只肥硕的大虫,这是猎虫的最佳时节,此时的虫子肥大鲜嫩,肚中又少有积屎。在各种可吃的爬虫中,最好吃的当属一种类似土鳖虫的虫子,大如纽扣,颜色黑亮洁净。夜晚,找一个搪瓷脸盆,盆底涂上稀稀的一层糖浆,找一块平缓松软的地方将盆卧下去,清晨收盆,总会收获十几只大虫。虫子贪吃,寻着糖味找来,一头栽下去,是绝难顺着盆壁爬上来的。这种虫是否就是土鳖虫我说不清楚,但味道绝对鲜美,整只炸来吃,味道介乎于炸蚱蜢和炸蚕蛹之间,比蚱蜢鲜嫩多脂,又不似蚕蛹净是白油,更远胜于时下风行的炸蝎子。

到天鹅岛后第一个春天,我因患严重的关节炎被照顾到伙房做饭。天鹅岛的无霜期不足两百天,春播误了农时,秋后会颗粒无收。春播是一年当中的头等大事,这时最忙的是拖拉机,人歇机不歇,昼夜不停地翻,犁,耙,播。春耕第一天,适逢我值夜班,要给地里的机务人员送夜饭。岛上的春夜月色如银,广袤的大地悄无声息,虽说是春季,却依然寒气逼人。我右肩挑着饭菜,左手提着马灯,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车辙急急赶路。约莫走了二里多路,身上渐渐热起来,额头也渗出了汗珠,我放下担子想伸展一下筋骨,侧身一转,只觉得激灵一下,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一阵阵发麻。

只见七八只瘦骨嶙峋的饿狼,在距我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绿荧荧的眼中透着贪婪。刚才只顾赶路,这群饿狼是何时跟上来的,竟毫无察觉。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狼也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这样僵持了一阵,看到狼没有立即进攻的意思,紧张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暗自庆幸手中还有一根结实的扁担和一盏光芒四射的马灯。慢慢地重新挑起饭菜,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别慌、要慢、要慢……

狼群紧紧地跟着我,我快,狼也快;我慢,狼也慢。此时,绝不敢快跑,一跑更会招来狼的攻击。两脚机械地走着,脑子则飞快地转换,设想遭到攻击该如何反应,保护好喉咙应是第一的。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听到机车的轰鸣声,我的胆子陡然壮了许多,侧眼望去,狼群也离我远了一些,心上一松脚步不觉快了起来。翻过一个小岗已是地头,我举起马灯冲着远处的拖拉机使劲晃动,看到车灯一明一灭的回应信号后,转身再来寻找那群狼,已没了踪影。

初夏的天鹅岛淹没在一片新绿之中,高山融雪形成的溪流使原本不相连的低洼水坑渐渐连成一片,接天连地的水线(低洼处的水连成一片形成的条形水带)让天鹅岛成了名副其实的岛。“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原本晴朗的天空会突然飘来几朵乌云,刹那间大雨倾盆,巨大的水幕将蓝天绿草连成一体,宛如一个巨兽缓缓地向你迫来。无雨的地方照样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正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频繁的降雨使水线的水位涨涨落落,变化无常,此时抓鱼最好。在水位低的时候,沿水线挖一些口小底大的深坑,数量深浅随意。这里的鱼爱钻坑,涨水时鱼钻到坑里,水落时鱼就留在里面游不回去了。每次涨落之后,沿着坑走一圈,几乎坑坑不空,或三或五,多时有七八条。鲤鱼一般煮着吃,狗鱼可以做成鱼丸,也可晒成鱼干留到冬天吃,鲫鱼清蒸味道最鲜美,黑鱼可做成鱼片直接生吃,则是别有风味。

进岛头一年,连队通向营部的路还没修好,天就三日一阴,两日一雨地犯脾气,而那所谓的路早就翻了浆,冬天建点运来的粮食很快就要吃光,不得已,只好让拖拉机拖个大爬犁去营部拉粮。这天中午,我们正在帐篷里吃饭,就见副指导员一身泥水地钻进来,“身体好的都去扛面......拖拉机误在半道了。”“呼啦”一声,帐篷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放下饭碗随着指导员上了路。天上黑云滚滚,大雨随时将至,人们顾不上议论,一步一滑地与老天抢着时间。陷车处距连队有七八里路,我们赶到时,拖拉机已摘了挂,趴在硬地上。爬犁头深深地插在泥水里,底层的面袋有一半已泡在水里。“一人一袋,剩下的放拖拉机上......”指导员大声吩咐着。刚才一路泥泞,空手都累得够呛,现在又加上五十斤的重量,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空旷的草原满地泥水,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想找块略干的地方放下面袋喘口气都不行。只得一路不停地走下去,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头顶,背背,怀抱......能用的姿势用尽了。路行一半,老天爷似乎有意和我们开玩笑,没有大雨倾盆,却下起了绵绵细雨。雨丝飘到脸上,顺着脖子往下流,先前还有说笑的队伍,此时只听到劈啪的泥水声和重重的喘息声。别人怎样过来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咬牙挺过最难熬的一段后,知觉都已麻木,行如器械,全无痛苦,反而觉着有些轻松了。人的潜能到底有多大,真的说不清。

“叶落鸭肥”,进入秋季,春天才刚孵出的小鸭,此时已是膘肥体硕。人在田间走,时而会惊飞一群野鸭,它们急促地扇扇翅膀,贴着草尖低滑,一头钻入草丛,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你会惊叹大自然的神奇,那斑斓的鸭羽竟和周围环境如此相像。猎鸭要有沙子枪才行,看似笨拙的野鸭空手很难捉到。我们当时惟有“望鸭兴叹”想不出任何捉鸭的妙计。好在野鸭出没的水洼盛产泥鳅,打好绑腿,穿上“水袜子”,两人抬一架筛沙子用的筛子,走到齐腰深的水里使劲用脚在泥底搅和,趁着水浑用筛子一抄,就会抄上小半桶泥鳅,捞上四大桶最多一个小时。回去放在大盆里,倒上清水,再放些盐和碱面,一夜过后,泥鳅就会吐尽肚里的污物。这时烧上一大锅热水,倒入泥鳅急火猛煮,虽说活煮已是残忍,但真的不忍心看着它们在滚水中翻腾的样子。泥鳅不动了再转小火慢煨,直到熬成一锅糊糊,撒上几把粗盐,滚两滚就可出锅了,其味鲜美异常。这些年因工作关系,去了国内国外很多地方,品尝了不少河海美味,除了新西兰的深海鱼,还真没发现有什么能与天鹅岛的泥鳅糊糊比鲜。

为了使土壤保持肥沃,秋收后各种作物的秸秆都要烧成草木灰翻压进土。一到夜晚,各个连队烧荒的大火连成一条条巨大的火龙,几里十几里不等。一窜一窜的火苗,伴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形成特有的荒原秋夜,景色十分壮观。为了控制火势,防止跑荒,各个地块之间要用重耙将杂草翻进土里,形成防火道,驻地周围也要翻上几圈,免得跑荒烧了房子。适夜更深,沉睡中的我被一阵急促的击铁声惊醒,只听有人高喊“着火了,快救火啊!”出得门外,只见伙房仓库那边火光冲天,三五成群的人们正从宿舍向火光处奔去。不容多想,我抄了把铁锹也奔了过去。草木结构的仓库房顶已是一片通红,火苗窜出有一两米高,看样子是烧荒的火星顺风飘到了房上,救火是没指望了,只有将库房的东西抢出来减少损失。没有命令,没有组织,人们争先恐后地拼命往外搬东西,情急之下人的脑子都不转了,180公斤的大油桶,几个人竖着往外翻,吭哧吭哧地使笨力气,待到脱离危险后才想起来放倒一滚又快又轻松,放账册的桌子卡在门口,也不知道顺一下,生生地掰掉两个桌腿楞挤出门来。房上的火苗把人脸灼得生疼,房架嘎嘎作响,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所幸,一会儿的功夫人们就将满库的生活生产物资抢搬一空。刚要松口气,又有人喊“荒火奔场院了!”不知怎么搞的,荒火越过了宽宽的防火道,燃着了通向场院的满地杂草。火借风势向着场院呼呼猛窜,那可是全连一年的辛苦啊!救火,谁也没有经验,对着满地的火苗,有用脚踩的,有用衣服抽的,还有人拿着铁锹满地乱拍。人和火搅在一处,浓烟呛得人们大声咳嗽着,还不时有人拍打烧着的衣服。尽管人人奋勇,火却越扑越大,正当无计可施,几近绝望之时,一道刺眼的灯光伴着轰轰的机鸣,是连长亲自把拖着重耙的拖拉机开了过来。火光映照下,连长显得威风凛凛很是神武,一面高喊着让大家闪开,一面加大油门向火海冲去。“危险,拖拉机会着的!”连长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毫不犹豫地钻进了火海。随着一阵狂翻乱耙,凶猛的大火变成了一簇簇小火苗,人们立即冲上去,七手八脚将余火拍灭。经过这样一场火的洗礼,生与死的考验,似乎谁也没觉着怎样英雄,回到宿舍,一身灰尘,满脸汗水,疲惫不堪的人们倒头便睡,洗都懒得洗一下。

天鹅岛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中旬就会雪花飘飘,几场雪一过,大地又是一片洁白。不同的是,各类生灵仍在不停地奔忙,尽可能多地储备食物,以捱过漫长的严冬。松软的雪地上散乱着各种动物的脚印,田鼠,黄鼠狼,狍子,野狼......大大小小,纵横交错,使静态的雪原充满动感。候鸟早已飞去南方,剩下呆头呆脑的乌鸦,在低矮的枯树枝上成群结队,“呱呱”地叫着。这时,要想尝尝鲁迅笔下的“乌鸦肉炸酱面”是再容易不过了。只需用筒锹在空旷的雪地上挖几个坑,坑的大小一如筒锹的宽窄,比巴掌略宽些,深也是一筒锹,有尺来深,前后长约半米,挖好后撒上几把黄豆。新挖的坑是黑色的,在雪地里十分显眼,乌鸦飞过时见到坑里有的吃,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等吃饱了想飞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坑窄展不开翅膀,想跳又太高,只有乖乖地就擒。

进入冬季,能干的活儿主要有两个,排水和伐木。相对于排水,伐木要刺激得多,完达山虽不是高山大岭,但绵延千里,针阔杂混,灌木丛生,其中也不乏毒虫猛兽,山珍奇果。最凶的动物当属独行的野猪,当地人称“一猪二熊三老虎。”进山伐木要与这些猛兽作伴,想着就会心跳。这年冬天,轮到我们排去伐木,心里别提多乐了。一行人坐着大爬犁,拉着帐篷,锅碗瓢盆,跑了一个整天才到宿营地,大家七手八脚支好帐篷,人已困得不行,不一会儿就都进入了梦乡。

我因是头一次进山,兴奋得睡不着,半夜起来走出帐篷,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午夜的月亮又大又圆,映得满山如银似蜡,晶莹剔透,树枝上挂满厚厚的积雪,层层叠叠千树万树,婆娑的树影印在洁白的雪地上,虚幻朦胧,扑朔迷离。此时你会感到有形的自我正慢慢消失,唯有无形的灵魂交融在这纯净的世界。或许这就叫“摄人魂魄”吧。这种奇妙的感觉以后再也没有经历过。为此,写了一首小诗,以记当时的感受:

桂林山水妙

黄山奇峰绝

若做仙境游

完达雪中月。

伐木是三人一组,彼此要拉开距离,免得树倒伤人。一把“快马子”锯,一柄斧头,几块铁楔子就是全部工具。第二天,我们在半山腰选了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红松,看好方向就干开了。伐木首先要根据树冠,风向和地势判断好树倒的方向,然后在相对的方向分上下口开两锯,两个锯口依树的大小错开15到25厘米,以保证树倒的方向。一米五长的钢锯,我们锯到中间每边只剩一个头儿,勉强在那里蹭,速度就慢了下来。别的小组已经在放树了,“顺山倒——,下山倒——”的喊声此起彼伏,即互相提醒,又斗着劲儿。我们拉锯拉得腰酸背痛,无奈树太大,好不容易使两个锯口上下相错了,可树就是不倒。用铁楔子往里面打,咬得死死的,树还是纹丝不动。我们怀疑整个方向判断反了,又在另一面打楔子,带来的六只铁楔子全都打进去了,理论上这棵树差不多是凭空放在树桩上,仅是相错的锯口处有一点连接,可它还是直直地立着,动也不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都意识到了眼前的危险。不知道树倒的方向,你就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跑,树倒是一眨眼的功夫,巨大的树冠一砸一大片,轻轻刮一下也是非死即伤。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起,高大的树冠就势一扭,发出吱吱的响声,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满山倒——。”随即向各自认为安全的方向跑去。我站在下坡,扭身跑时被一段裸露的树根绊倒了。头下脚上,只见巨大的树干顺着山势向我杵来,林子里枝枝杈杈,想躲根本来不及,心想这下可是没救了。就听“噗”的一声,树干猛的一顿,撞在了那段树根上。这瞬间的延缓使树冠先着了地,原来的树桩又将树干垫了起来,巨大的树干正好悬在我身上停了下来。绊我的是那段树根,救我的也是那段树根,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次虽有惊无险,但我真的是死里逃生。时至今日,我仍然身体健康,吃得好睡得香,说来也算是有福吧。

天鹅岛上的岁月可记可述的事太多了,但永远令人追思难忘的是那些朝夕与共的荒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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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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