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笔下的“中山古国”~定州城

北宋哲宗元佑八年（1093）九月至绍圣元年（1094）四月期间，苏东坡被贬到定州（今河北保定定州市）任知州，在《定州到任谢执政启，元佑八年》中，他写道，“燕南赵北，昔称谋帅之难。尺短寸长，今以贬人而授。...故求散地，以养衰年。终成命之莫回，悼此心之未亮...”。定州在燕南赵北，那时是宋辽对峙的边境，妥妥的边城，一直令镇守在那里的将军们头疼犯难，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现在却把我这个贬官派到那里。就想找一个闲散的地方以养残年，然而朝廷派我到定州的成命终于没有收回，看来我的心意未获谅解呀。

定州古城 南城门楼

于是苏轼只能去定州上任，并上表谢恩，这就是《定州谢到任表》：“兵民重寄，本御侮以折冲，疆场久安，但坐啸而画诺。才微禄厚，恩重命轻。臣轼中谢。...至此衰朽，尚未弃捐。臣敢不勤恤民劳，密修边备...”。 治军安民重任在肩，这本来是抵御外敌的要职，然而疆场久安，只是坐在朝堂里发号施令批示卷宗即可，才微禄厚，恩重命轻，臣苏轼谢恩。...臣已老朽，皇上不弃，臣哪敢不勤恤民劳，加强边防？

定州开元寺塔 又名“料敌塔” 建于北宋 传苏轼曾登临

苏东坡是这样写的，也是这样做的。在定州不到一年，的确做了很多强军富民的好事，比如他禁止士兵赌博酗酒，督促士兵练习射箭以防契丹；辅导民众农耕，教农民种水稻，并作《插秧歌》，后来演变成了秧歌戏。他为民求雨，作有《定州祈雨岳庙题名》：“苏轼祈雨岳庙，同李之仪、李士龙、部长卿、孙敏行、口口、贾温之。”。他到太庙讲学，还记录了那时学生的一则谜语，作《定州学生砚盖隐语》：“碑石犹在，岘山已摧。姜女即去，孟子不来”——谜底自然是 “砚、盖” 二字。在祭孔时他亲手种下两棵槐树，至今已经900多年，仍然枝繁叶茂，被称作“东坡双槐”。

定州文庙中的东坡双槐 北宋

在闲暇之时，苏轼用松节酿酒，并作《中山松醪赋》：

“始予宵济于衡漳，车徒涉而夜号。燧松明而识浅，散星宿于亭皋。郁风中之香雾，若诉予以不遭。岂千岁之妙质，而死斤斧于鸿毛。效区区之寸明，曾何异于束蒿。烂文章之纠纆，惊节解之流膏。嗟构厦其已远，尚药石之可曹。收薄用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救尔灰烬之中，免尔萤爝之劳。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春声之嘈嘈。味甘馀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知甘酸之易坏，笑凉州之蒲萄。似玉池之生肥，非内府之烝羔。酌以瘿藤之纹樽，荐以石蟹之霜螯。

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投柱杖而起行，罢儿童之抑搔。望西山之咫尺，欲褰裳以游遨。跨超峰之奔鹿，接挂壁之飞猱。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使夫嵇、阮之伦，与八仙之群豪。或骑麟而翳凤，争榼挈而瓢操。颠倒白纶巾，淋漓宫锦袍。追东坡而不可及，归哺歠其醨糟。漱松风于齿牙，犹足以赋《远游》而续《离骚》也。”

定州文庙

大意是说，夜里涉水过漳河，深一脚浅一脚惊的大呼小叫，点上松明火把才知道深浅，火把如繁星散落在河岸边，松香的烟雾缭绕，仿佛在向我诉说怀才不遇。这成百上千年成材的松树就这么被斧子砍成火把烧掉，就像一捆蒿草一样，实在可惜。看你尚且有些药用价值，不妨救你于灰烬之中，用来酿酒，就叫做中山松醪（定州古称中山）。在盘枝错节中寻找松明，熬出汁液，与黍麦一起发酵成熟，都能听见气泡爆裂的声音。喝起来味甜，回味稍苦，因其格调高雅赞叹不已。

我曾经日饮几次，畅快的忘却生死，感觉像奔鹿一样跨过山峰，像猿猴一样挂在岩壁上，连竹林七贤和酒中八仙都骑麟驾凤手拿杯子酒瓢争先恐后的来抢酒喝，直累的帽子也歪了，袍子也被汗水浸透，也没能追上我苏东坡，只好去尝我酿酒剩下的酒糟，只要松醪的残汁在牙缝中漱一下，他们就足以赋《远游》而续《离骚》喽！读起来让人忍俊不禁，苏东坡真老顽童也！

定州府衙

为什么苏轼用令人捧腹的笔法来写这篇散文呢？他在《自跋〈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赋〉》中说道，“始，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其侄子德麟，得到后送我一些，我用游戏的笔法写了《洞庭春色赋》，后来任中山太守，以松节酿酒，就用同样的游戏之笔法写了这篇《中山松醪赋》。二者为同一文类，故收录在一卷中。

定州古城南门 明代

关于松脂的药用价值苏轼也有交代，在《服松脂法 赠米元章》中说道，“松脂以真定者为良，细布袋盛清水为沸汤煮，浮水面者，以新罩篱掠取置新水中。久煮不出者，皆弃不用。入生白茯苓末…每日早取三钱匕着口中。用少熟水搅漱…更啜少熟水咽之…能坚牢齿、驻颜、乌髯也。” 能乌发，又能坚固牙齿，还能驻颜，有这么好的功效，不妨找来尝尝，在网上搜索，现在还真的有中山松醪酒出售，不过我在定州没有见到。

明 朱之蕃临李公麟《苏轼像》轴

苏轼在定州还偶然得到一块奇石，称作雪浪石，把摆放它的书斋称作雪浪斋。又作《雪浪斋铭并引》：

＂予于中山后圃得黑石，白脉，如蜀孙位、孙知徽所画石间奔流，尽水之变。又得白石曲阳，为大盆以盛之，激水其上，名其室曰雪浪斋云。＂说的是苏轼在中山府衙后园发现一块黑石，有白色脉络，看起来像是四川的两位画家所画的石间奔流图，惟妙惟肖。又在曲阳得到白石，雕成大盆以盛此石，又引水冲刷在其上，把这间屋子起名叫雪浪斋。

雪浪斋碑铭

“尽水之变蜀两孙，与不传者归九原。异哉驳石雪浪翻，石中乃有此理存。玉井芙蓉丈八盆，伏流飞空漱其根。东坡作铭岂多言，四月辛酉绍圣元。” 大意是说，把水画的尽得其妙的是四川的两位孙姓画家，但是他们带着不外传的技艺一同长眠了。称奇的是这块石头的纹理居然有他们画作的神韵，丈八石盆中引入玉井水，种上荷花，水流飞溅冲刷在奇石根部。东坡作铭哪用太多文字？绍圣元年四月辛酉。

雪浪斋碑铭

这块奇石我这次未能得见，却有幸见到了雪浪斋石碑，从上边雕刻的雪浪石纹理来看，这块黑石的确奇特。但对苏轼而言，更重要的是这块石头的精神内涵，苏轼见此石而怀念故乡，宦海沉浮，早已萌生退意。只可惜人在仕途身不由己，不久苏轼被贬谪英州，惠州，儋州，等待着他的是人生的至暗时刻。

南宋 雪浪斋碑 定州汉墓石刻馆

最后，用苏轼的《雪浪石》诗来纪念东坡先生，并结束此文。

太行西来万马屯，势与岱岳争雄尊。飞狐上党天下脊，半掩落日先黄昏。削成山东二百郡，气压代北三家村。千峰石卷矗牙帐，崩崖凿断开土门，朅来城下作飞石，一礮惊落天骄魂。承平百年烽燧冷，此物僵卧枯榆根。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离堆四面绕江水，坐无蜀士准与论。老翁儿戏作飞雨，把酒坐看珠跳盆。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国山水聊心存。

参考书目

苏东坡全集，燕山出版社

苏东坡地理，三联书店

苏东坡传，林语堂

作者水平有限，疏漏不足之处请海涵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