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开讲#

14 神秘因素

三种有份量的崩溃理论隆重登场：神秘因素说、矛盾冲突说和经济学解释。

从古到今，甚至在理性科学统治的今天，神秘因素说依然非常流行。

第一种神秘因素是归于神灵的。当统治者和民众对于神灵不敬畏的时候，神灵就会来惩罚人类，将王国崩溃作为警戒。

“美索不达米亚编年史包含了最古老的崩溃阐释之一。在记载阿卡德王萨尔贡和乌尔第三王朝的文献中，美索不达米亚的作者们将帝国崩溃的原因说成是统治者不敬神灵，所以上帝派来了劫匪以示惩罚。

对罗马帝国而言，异教徒认为是因为罗马采纳基督教从而抛弃了众神，而在基督教看来，蛮族入侵和其他种种危机都是针对罗马原罪和犯罪的上帝审判。”

第二种是把社会和文明看成生物个体，参考生物学规律，把社会的兴衰类比成有机体的生、长、衰、亡。

“柏拉图在其生活的时代目睹了上千个城邦的兴衰起落（《法律篇》）。他提出过一个在后代崩溃研究中从未过时的生物学比喻: ……所有造物都必然衰败，一种社会秩序也不能永久生存，它终将走向衰落。”

这种看法影响巨大，许多思想家都有类似的观点，从俄罗斯的尼古拉·丹尼列夫斯基到斯宾格勒。他们都认为人类文化有非常神秘的看法，每个文明会“经历童年、青年、壮年和老年的固定周期，然后去世。”“……每个民族都终将衰竭并耗尽精力……。”

还有其他种种有趣的带有神秘色彩的理论，比如，

• 哥白尼的弟子提出：君主政体的兴衰是与地球的轨道和太阳的离心率联系在一起的。
• 有人提出，历史上五个古代帝国中每个帝国的平均生存年限是1461年，这个数字正好是埃及数字命理学中凤凰的寿命。
• 更有甚者坚信历史是一个循环，并推演出1470年为大的兴衰周期，其中又包含着两个735年的子模式，然后再分10个阶段。这样推算的结论是：美国崩溃于2040年：）

中国古人也有类似的神秘主义学说来解释王朝更迭，比如，邹衍的“五德终始说”。“五德”是指五行木、火、土、金、水所代表的五种德性。“终始”指“五德”的周而复始的循环运转，简单说，就是用五行互克相生来解释王朝变迁。

这种理论推断周朝是火德，按照五行，水克火，所以，邹衍大胆地提出一个预测：“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尚黑，其事则水祥征应也。”

秦始皇果断采用邹衍的理论，确定以“水”为秦朝的“德”，因此，秦代周是水克火，乃天命所归，是名正言顺。（《寻秦记》的黑龙出世一章把这个说得很生动）

这一理论的影响是巨大的，秦朝措施制度均遵循水德及其相配的各种元素。秦朝制度中的数字，皆为六或六的倍数，如秦统一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秦始皇泰山、琅琊等地刻石字数皆为六或六的倍数等；秦朝尚黑色，故名其民曰“黔首”等。

汉朝取代秦朝，也接受五德终始说，土克水。因此，汉朝是土德，可以推想汉朝对于哪些因素（数字、颜色等）格外推崇。

如果邹衍复生，会不会推演当前中国尚红色，重视七，处于“火德”呢。

其实，秦始皇采用了“五德终始说”，那么，“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就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五行要循环的。想来秦始皇也只能感叹“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

对于神秘因素说，有一句话总结得很好：“它以神秘解释神秘，解释的结果为零。”

15 矛盾冲突说

矛盾冲突学是最受到关注的学说，赢得了从马克思主义到资本主义阵营的普遍关注。

14世纪，阿拉伯的伟大历史学家，也被称为历史哲学和社会学的奠基人之一，伊本·赫勒敦指出王朝冲突的发生过程。

王朝从登基到衰落要经过三至四代人：

奠基者具有优秀的个人素质，获取了无上的权利；儿子与奠基者密切接触，学到了父辈的素质；第三代继承人从不认识奠基者，可能满足于模仿和依赖传统；第四代没有任何优势，甚至轻视祖先的优良传统。

于是，王朝像任何个人一样具有生命周期。在整个进程中，统治者越来越沉溺于奢华生活和个人安危。

税率提高就是为了支付这些费用。王朝建立之初，小税额可以有大收入；到王朝末期情况则完全相反。税率低的时候，国民产值高，税收量更大。随着王朝的发展，奢侈消费不断增加，导致赋税不断提高。天长日久，税收成为百姓的严重负担，其最初表现是生产力下降，然后就是生产窒息和停止。为应付这种情况，政府继续加税；最终达到崩溃点时，社会便彻底崩溃。

王朝早期欣欣向荣，中期懈怠，后期矛盾冲突日渐深重，最终崩溃。中国历朝历代也莫不如此。

其中，农民起义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作者的答案很直接，认为这不是崩溃的根因。

“农民常有叛意，但他们很少叛乱。他们通常是政治斗争的被动的观察者……农民革命的目的通常是政权转型或修补复辟旧体制，而绝不是社会政治的彻底崩溃。而在知识分子和农民的联盟中总是会酝酿出一个新的阶层体制。”

农民起义必须与知识分子进行结合。从朱元璋，李自成，洪秀全三人带领的农民起义，从其团队构成和历史结局来对比，或许可以有所启发。

对于矛盾冲突论，作者是不同意的。他提出反三观的论点。“就统治者剥削民众和政权腐败来说，有两点非常明确：剥削是实现阶层化的正常代价；不良政府是政府存在的正常代价。”

复杂社会，必然要控制劳力和调配资源。因此，剥削和腐败是复杂社会的“性格侧面”，其行为本身不能作为社会崩溃的根源。

16 经济学解释

在所有理论中，作者最倾向于经济学解释。

书中以中国的改朝换代为例：

“拉铁摩尔将中国改朝换代的循环概括为一种收益的兴衰。新王朝一般将人力集中在地势优越的地区，利用水利资源从事大规模农业生产，以提高收益和利润。当农业生产到达其顶峰的时候，经济基础便无法支持更多的剩余人口。农业的萧条景象与皇族官僚的生活形成强烈对比，让人无法忍受，于是农民暴动，推翻王朝。”

作者在这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出自己的理论。

“我们已经探讨过的四个观念将有助于理解复杂社会的崩溃现象。这些观念是：

1. 人类社会是一个解决问题的组织；
2. 社会政治体制需要能量来维持其生存；
3. 社会复杂性的增强伴随着人均投资成本的提高；
4. 作为解决问题的途径，社会政治复杂化的投资通常会达到一个 “边际回报递减”的拐点。”

仔细品味，人类社会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要解决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呢？生存和发展是核心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创建社会，这必然有其代价，社会的政治体制的创建和运行的代价就是要“做功”，需要消耗掉人力物力。换言之，解决问题是有成本的。这个成本是统治，是阶级，是腐败，是剥削，总之，是有成本的。

社会随着发展而成本不断升高，从而不断复杂化，带来“不平等”和“异质性”的加深。最终，带来了“边际回报递减”的拐点，无论是农业生产，信息处理、社会政治控制、乃至整体经济生产率。

人类社会的进化一直是一个从低代价到高代价付出的进程，社会越是复杂，维持社会的成本和代价就越是高。

当投入进入“边际递减”后，就不得不吃老本来应对困难和挑战，整个社会就进入“螺旋式下降”阶段。当维持整体存在的成本过于高昂时，复杂社会的离心力就开始加大，某个因素轻轻一推，崩溃就发生了。复杂社会分裂成一个个成本较低的低复杂度的自治区域或小社会。

17 启发

作者带领我们进行了一场历史长河之旅，对于几千年来人类复杂社会的跌宕起伏进行全方位扫描，从具体到抽象，从现象到理论，试图回答一个宏大的命题：何以崩溃？

先看看作者的思考逻辑。

首先，追问其本质，到底复杂社会的本质是什么？本质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才会是引发崩溃的根因。

其次，从源头出发，在探讨何以崩溃之前，先思考复杂社会何以产生和发展，这一点尤其让我印象深刻。

再其次，站在一群巨人的肩膀上来思辨，俯瞰各种理论的全景图。

最终，在各种理论中来分析、辨别、选取和推演，争取更上一层楼，来寻找普遍规律。

再谈谈读书后，我对于“何以崩溃”的一些浅薄理解。

复杂社会的崩溃是一种必然的历史规律，只是程度和范围不同而已。

崩溃有诸多原因，总体看内因重于外因。

外因大多是表面原因（彗星撞地球之类的超级灾难不算），资源匮乏、灾害冲击、蛮族入侵等，确实是引发和导致了社会崩溃，可是根因却是深深埋在机体内部。

内因才是根因。内因，可以从三种层次去理解。

第一层内因是人。社会是由人构成的，就有人性，人性就有善与恶，有勤与懒，有共识与偏见，就有贤愚不肖。精英和民众，往往随着社会风气和潮流的不断地变化，尤其当社会精英腐化的时候，人性的恶就开始群体性体现出来。

第二层是社会的本质特性所决定。社会的本质就是“不平等性”与“异质性”。当一个社会的不平等加剧，往往是一个危险信号。异质性的增强是有利于社会均衡发展，异质性减弱，往往会使得社会走向极端，或许是好的，或许是灾害。同时，一个复杂社会不是凭空来的，本来就是多个较为简单的社会所构成的，这就意味着倒退回复杂性较低的结构是完全可能的。

第三层原因是社会的物质基础，可以简化说是经济。当经济和生产率出现拐点，一个社会发展的内部消耗太大，无法支撑，整个社会就可能会寻找一种低成本解决方案，那就意味着分解、分裂和回退。

在特别的情形下，比如来自外部的刺激，引起三重因素叠加在一起，同时发生向下共振，就会引发崩溃。

真正的威胁，很少来自外部，大多来自内部。当一个社会或内部组织体系成本太高的时候，不能从外部汲取足够养分的时候，如果还不进行改革或变革，那么，拐点就不远了。所谓天下大势，所谓王朝兴衰，所谓浪潮之巅，或许就是诞生和崩溃的多重因素产生的结果罢了。

在《黑客帝国》中，有一句话被反复提起，先是先知Oracle，后是决战中的密探史密斯。“Everything that has a beginning has an ending，Neo.”

注意这个细节，史密斯总是称呼男主在矩阵世界中的名字Mr. Andson，这次他用了男主在现实世界的名字Neo。

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意味着在现实世界中，凡事有始必有终；同时，每一个结束又意味着一个崭新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