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记忆」宫瑞华：1959年武城大桥竣工引发的一段风波

最近，看到几位朋友的文章，不断提到武城大桥，不禁想起父亲生前说的一段往事。这件事尘封了一个甲子，觉得如今是到了说清楚的时候了。

1973年之前，京杭大运河流经武城县穿城而过，将县城一分为二，截为河东、河西两部分。连通城关和河西街（今建国镇）的原有一座简易木桥，河东的人到河西赶集，人多时把木桥挤得吱吱嘎嘎，很不牢靠。1958年，为沟通武城县城东西两地的联系，改善通行条件，政府决定建设一座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大桥。

当时，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更方面技术力量都很薄弱，在激流湍涌的大运河上架设一道桥梁谈何容易！而彼时正是中苏友好蜜月时期，因此大桥图纸聘请苏联人绘制，并由苏联专家现场监督施工。

1959年11月大桥竣工的那一天，武城县委、政府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典礼。为了表达对苏联老大哥的谢意，政府提前下发了通知，要求除了县委、政府和县城居民全部参加庆祝典礼，县城周围村庄的老百姓也要派代表参加。大会会场临时设在县师范学校的操场。由于考虑到与会人多，有关部门事先做了周密安排，在操场一侧临时挖了几个茅坑，用苇席围起来，作为临时厕所。

大会正在进行的时候，主席台上有位苏联专家下来解手。不知他对中文不太熟悉，还是尿急仓促大意没看标志，竟然进到女厕。恰值几个女生正如厕小解，忽见进来个大鼻子老外，吓得尖叫起来！那时候刚解放不久，人们的封建传统思想还比较浓厚，女人被人瞧见私处是一件顶顶丢人的事，何况本来就有一些“老顽固”不同意自己的女孩子上学。附近男厕的人听到女人的叫喊声，立即围拢来，见是一苏联人从女厕跑出来，立即有人喊：“有人耍流氓！”“抓住他！”“揍他！”于是不分青红皂白把那专家收拾了一顿。

发生这种意外，会场秩序大乱。当场苏联专家负责人即向我政府提出抗议。

这下乱子惹大了，一下子上升到国际关系和与苏联老大哥的团结问题，成为一个严重的政治事件。

庆典结束后，县委找到肇事学生所在的学校，对时任校长的刘均提出严厉批评，训斥他平时对学生疏于管理，缺乏教育，让其作出深刻检查，等待处理。刘均是要庄村人，原名刘传瑞，出身于富农家庭。他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历任武城抗小（抗日小学）、师范校长，在抗日战争时期利用教师身份为党做了大量工作，培养出了大批学生参加了抗日和解放战争，在武城县具有较高声望。学校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也很恼火，觉得对不起党和政府。回到学校以后，他把有关教师、学生招来，狠狠批评了一顿。教师们都不言声，表示要承担责任，向苏联专家道歉，但学生们不干。他们说是苏联人耍流氓在先，我们打人在后，应该道歉的是苏联人。刘均反复给他们讲道理、做工作，但学生们愣是听不进去，甚至连有的老师的态度也变了。双方争执不下，有人说了一句：“咱们找县委书记评理去！”于是几个人出了门。校园里的学生也纷纷为刘均打抱不平，说上级领导错批了刘校长，苏联人无礼，我们惩治的没有过错！听说要去县委请愿，呼啦啦又跟上了很多人。

刘均一看事不好，赶紧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摆着手大喊：“回来！你们回来！咱有事回学校说！”无奈情绪激昂的师生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径自向县委政府大院走去。

县委领导见事闹大了，怕惹起更大麻烦，答应不追究教师和学生的责任，才把事件平息下去。事后，县委领导约见刘均，说他不但不正识自己的错误，还组织学生闹学潮，向县委施加压力，给与开除党籍，撤销校长职务、保留公职的处分。刘均老师感到很委屈，做了多次陈述，再三辩白自己是阻止学生闹事的。但是有人举证，说学生们在前面走，刘均挥舞着胳臂在后边亲自指挥，是闹事师生的黑后台。真是红唇白牙，好汉死在证人手里，刘均纵有10张嘴也辩驳不清了，只好接受处分。后来，中苏关系破裂，刘均的处分也一直未予撤销。

之后刘均被分配到武城一中（后改称河北省故城县十二里庄中学）任教，担任历史课教师，平时寡言少语，有的人只知道他家庭出身高，犯过错误，但很少人知道他早年的革命历史。

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刘均是十二里庄中学最早被揪斗的“牛鬼蛇神”之一。狂热的红卫兵将这位爱洁成癖的老人身上、被褥上刷满浆糊，粘贴上大字报，“反革命富农分子”“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等等一些列罪名罗列在一起，压得喘不过气来。彼时刘均已年近花甲，红卫兵们让他和另一被冠以“牛鬼蛇神”的老教师赵象千（时年65岁）每天抬着马桶去厕所掏大粪，浇灌学校的菜地，受到残酷迫害。当时，幸亏人们不晓得他在武城大桥竣工时发生的这件事，不然还不知道要罪加几等？

上世纪40年代后期，刘均曾是我父亲的老师，1964年又是我的老师。1966年，父亲被打成“业务第一”“利润挂帅”的“走资派”，他听我讲述刘均老师的不幸遭遇，非常气愤，说“刘老师是个好人”，就给我讲了刘均老师在武城大桥庆典会上的这件冤案，并嘱咐我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和别人传播。不久就含冤去世了。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平反了刘均老师的冤假错案，恢复了其名誉和政治、经济待遇，定为国家离休干部，度过了幸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