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丨林承雄：在左溪遇见春天

辛丑二月初一，阴雨微寒天气，与一群文友去泰顺县司前镇采风。

甫入左溪村，眼前一派豁然开朗、生机盎然的景象：宽阔平缓的溪流穿村而过，石滩间鸣水溅溅，白湍翻卷；缘溪垂柳袅娜，新叶嫩绿；溪畔成排矗立着“土墙青瓦蓝腰带”畲家新居，阶前花草蓊郁，大门上张贴的春联依然亮眼，屋后田园里一垄垄马铃薯长势喜人；远处靠近山脚的一大片油菜花田，金灿灿，亮晃晃，直扑你的眼帘，蜂儿嘤嘤嗡嗡，蝶儿翩翩跹跹，赶集似地涌来，好不热闹……

溪流两侧石头垒砌的堤岸和步道，还有横亘溪床的碇步，烙印着岁月的痕迹。风雨洗刷，阳光曝晒，那些石头上不知什么时候镀上的石花，或灰褐，或苍黑，以及深浅不一的青苔，这一簇那一丛的野草，印证着一个山村的久远历史。

漫步村道，整洁干净，环保垃圾箱在显眼处默立着，小街两旁绿树婆娑，花花草草争奇斗妍。可见村民对人居环境布置的精心。

左溪村是“中国畲族人口第一村”，全村居民中三分之二是畲族。村里特意在溪畔开辟了畲乡广场。广场两旁高高耸立的台榭，正中点缀彩饰斗笠的雪白影壁，还有周围竖立的景观路灯，其造型、装饰，都透出古风雅韵。

中午，在左溪村“山里人家”农家乐用餐。这里是左溪村畲寨旧址，山势峻峭，竹木葱茏，山岚氤氲。畲家旧居自山脚依山势而建，木制架构，土墙围拱，屋檐盖瓦，上下两层。这些饱经岁月沧桑的老屋，挤挤挨挨，重重叠叠，在春风中静默着，迎接四面八方的观光客。屋侧瓦檐出挑枕靠土墙或柱壁的“人字形”屋脊，远望去，仿佛展翅的黑色雨燕，翩然欲飞。这种凌空向上的姿态，教人想象畲家人奋发向上的精神风貌。

古屋垂垂老矣，土墙黑瓦，木柱石础，还有残留着特定年代标语字迹的门窗、板壁，以及散落在角落的粗笨农具，都在展示着它们的丰富阅历。一些房檐下、廊道柱上，挂着鲜艳的大红灯笼，散发着浓浓喜气，给老屋平添一抹亮色。

“山里人家”农家乐就开张在山脚下一座经过改造的两层通间畲家古屋里。屋前有停车场，入口临溪步道上设置了观景台。过道上立着一个倾斜的白色相框，供游客取景拍照。乱石嶙峋，清流急湍，溪声淙淙，老树横柯，似欲掬水而饮，凭栏凝望，倒也予人片刻出世之感。

在此留影，将畲村山水定格下来，也别有一番诗意。忽然想起陆游的两句诗：“莺花旧识非生客，山水曾游是故人。”今日我们做客左溪，这里的山水禽鸟、花草树木，自然不见外，而把我们当作故人接待了。这不，停车场旁的油菜花地里，就有文友争相奔入花丛中，摆拍各种造型。“吹苑野风桃叶碧，压畦春露菜花黄。”金黄璀璨、芳香沁人的油菜花阵中，有刹那的微醺，聊以消遣忙碌纠结中的焦躁与倦怠，这也算是山野春光的真情馈赠了。

农家乐的土菜多是寻常山珍野味，乡下家常烹制，却别有一番滋味。其中，什锦菜、炒苦槠片、羊内脏地瓜粉等菜肴让记忆尤深，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都属“泰顺十大碗”之列。乡土美食是最能勾起乡愁滋味的媒介。吾之于泰顺，是外乡人，又是邻县人（其实约等于同乡），对于这种乡愁滋味尤能感同身受。

如我之辈，由乡下而居城关后，就日渐疏离故乡了，中年之后愈发觉得与故乡生分了，所剩的唯一的直接的联系纽带，莫过那些故乡旧有的吃食。尤其是艰苦年代里父辈、祖辈变着花样折腾出的那些“美食”，虽然原本它们都是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粗俗、土气的东西加工的，但它们负载着别样的生存、斗争的哲学，因而令人难以忘怀。

曾闲读《诗经》，偶然与苦槠邂逅。《小雅·四月》中有“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君子作歌，维以告哀”之句，其中提到四种植物：蕨菜、野豌豆、枸杞和苦槠。据考，“桋”即苦槠类的锥属乔木，大者高达15米。这种乔木耐干、旱耐瘠薄，结毛栗状坚果，即苦槠子。古人捡拾熟透的苦槠子，磨成粉面，做成豆腐用以充饥。不得不膺服先民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智慧。要知道，饥荒年代，苦槠子可是穷人们果腹救急的口粮呢。苦槠树还有防风、避火之功用，鲜叶可耐四百多摄氏度的着火温度，是有名的防火树种之一。

天人合一，物尽其用。先民们敬天畏地，与大自然相亲相爱，居处衣食，家常日用，多受惠于自然万物。这对于生活在当下这样一个承平时代中的人而言，更须懂得惜物节用、感恩戴德才是。如此想来，一些村民当年带头利用闲置旧居创办“山里人家”农家乐，实在是一种盘活左溪畲乡资源，创造财富、带动家乡发展的好方策。

看那农家乐馆里包厢的取名，诸如“第一生产队”“村主任家”之类，仿佛引人穿越时光隧道，回到那个特定年代去了。其实，何止物质资源可以开发再利用，历史文化资源更应成为乡村发展挖潜创收的“宝藏”。

餐后休息片刻，大伙围在农家乐馆旁的孔雀笼边看孔雀开屏，听它们一展“歌喉”。有趣的是，这孔雀竟也不怕人，反倒有“人来疯”做派，频频晾翅开羽，昂首挺胸，来回踱步，炫耀不停。不禁想起宋人袁说友《午晴观孔雀》诗：

“异雀逢人正美观，一鸣晴日傍栏干。昂头未展云霄翼，掉尾先摇锦绣盘。危坐我方诗兴切，薄寒谁伴酒肠宽。世间最是羁怀恶，犹得亭花著意看。”

不过，此时我并无羁怀之唏嘘，只是觉得在这里养几只孔雀供游人茶余饭后观赏，也是增添农家乐吸引力的好点子。想必同行诗友中定会有被孔雀触发灵感而赋诗的。景触情生，情动辞发，自然得有诗文存照。有禽鸟作伴，与菜花相亲，听清流欢歌，对青山遐想，种一棚豆、瓜，饮一壶老茶，或者家酿，都是可以消解羁怀的美事。正如左溪文化礼堂大门额上张挂的一行标语“美丽村落是我家，农村不比城里差”，以诗意情怀去打点家山，才是安顿乡愁的最佳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