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那位老人

我与那位老人的相识之始我已无从回忆了。我相信是在前年的那个冬天认识他的。那时在我住的小区有一个棋牌社，没有了生活着落的我是那段时间那个棋牌社的常客。我不赌棋也不赌牌，那位老人也是，都是在这里看人家玩，蹭人家的暖气来消遣那个冬日漫长的寒冷时光。

他给我的印象是个非常乐观闲适的人，没有一般岁数大的人的暮气与昏沉。他似乎非常注意掩饰自已垂老的心态和浓重的心事，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带着孩子般的天真与无忧。在一个很冷的上午，在社里玩的人很少，只有一桌下象棋的。我推门进去时，看到他被正在下棋的一个人推了一下，向后踉跄了两步，几乎要摔倒了。他堆着微笑，又凑了上去看。“观棋不语，观棋不语。让我看吧。不再说了，不再多嘴了，一定一定。”他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像一个被排斥于游戏之外的孩子想重新加入游戏。

听人说，他的妻子在他四十岁的时候自杀了，离开了他和有些智障的儿子。

“那老家伙有些日子没来了，他从我这儿借了六百块呢！”顺着社老板的余音，我模糊得想起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他了。“那老家伙憋了二十多年了，准是拿着你的六百块到南马路找乐去了。”一阵淫邪的笑声哄起，还没落下，他便推门进来了。“不好意思，低保刚发下来，没耽误您用钱吧。”他哈着的腰直了起来，转过脸来仿佛做演讲似的说道：“各位老少爷们，我儿子今天在对面摆了一个烧饼摊，有热豆浆、八宝粥，以后多给捧捧场。”不知从哪里迸出来一句，“谁吃傻子做的烧饼。”他蓦然蔫了下来，讪讪地找了个板凳坐在临街的窗边，呆呆地向外张望。屋里的人都没有吃早饭，许久也没有人出去。

那老人对周围的人是非常友善和关爱的。我那时没有工作，常会在别人热闹时出神发愣。我备受着失业之苦。关于这一痛苦，我对别人说都不如对他说能得到理解。因为他也是个失业者，前不久办了退休才领上养老金。他告诉我，他刚失业时的情景，以后又是他妻子的离世。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他的过去，没有丝毫乞求同情的神态。他用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心态、到哪里都会有善人帮助的信心来抵抗种种的苦痛。他一定要我试试用他的方法来生活。我听从了他的建议，至今我有了自已的工作、事业和家庭，还有着最重要的——快乐的生活。

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单独一个人的他。假如有人愿同他闲聊两句，便会引起他无比的兴奋。他愿意聊自已还有他的那个儿子，在别人说话时，他像一个刚刚入学的小学生全神贯注。

当他的儿子打出第一炉烧饼时，他说：“我那宝贝儿子卖出了十一个烧饼。我求老贾代我买了十个。我真想感谢那位买第十一个的人，没想到第十一个也是我买的，我儿子数不清数算不对帐，老贾买的时候多给了一个。我还得在算数方面教教他。”说这话时他满意甚至得意地微笑着。他在棋牌社里说这件事不知有多少次了，他总是以一种得意地声调讲述，以致我在事隔多年后的今天，仿佛仍然看见他在棋牌社满是笑容的脸庞。

对于一个中年丧妻的人来说，女人应是他谈及最多的话题，可是他顶多只是泛泛地聊聊。在我同他相识的的那段时间里，我只听他说过一次关于女人的话题。在他隐约的话话语里，仿佛在他刚刚丧妻的不久，有一个女人想嫁给他，前题是将他那个傻儿子遗弃了。他一口回绝了，从此再也没有续娶的想法。守着他那如同珍宝的儿子，一日日地快活到了今天。

我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过他。他那时变得胖了一些，脸上也挂上了久违的红润。他端着一盆面横过马路，被一辆飞驰的汽车撞倒在地。我跑过去将他搂住，他睁开了眼睛，笑着对我说：“兄弟，我的宝贝能养活自已了，你看生意多好啊！”之后便是一阵急促的呼吸，他好像还要向我说些什么……。

他的丧事举办的非常风光，来了许多多年也没有到他这来过的亲戚。忙碌他后事的人都带着几分酒气。阴暗的天气，只偶尔透一点儿亮。他的儿子捧着他的遗像和装他的小盒子，呆呆地从小区里被一伙嬉笑打闹的人拥将出来。遗像上的他面带笑容，第一次由普通的参与者一跃成为主角，慢慢地走向最后的归宿。老乐——一个普通地再也不能普通的人，带着他的快乐带着他的满足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