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花间事

清晨，我又像往常一样，端了淘米水准备去阳台上浇花，还没走近，便远远闻见一股淡淡的馨香悠悠而来，蓦然抬首，惊喜地看见放在暖气片外罩上的那盆长寿花吐蕊开放了，有两朵盛开得正艳。长寿花只有四片纤巧的花瓣，娇艳鲜嫩的红色，装点有鹅黄色的花蕊，极惹人爱怜，其余的花苞也都鼓胀胀的，仿佛里面藏有无数可爱的小精灵。

长寿花的花朵像星星一样娇小，很不惹眼。大多数人喜欢雍容华贵的牡丹，暗香浮动的梅花，极其鲜见的雪莲花，还有盛开在温室里的各色蝴蝶兰，在他们眼里，这长寿花简直就不算花，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很难理解我居然这般痴迷于它。其实，细说起来，我与这盆长寿花是有些渊源的。

那一年，我们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简单装修完后，便匆匆搬进新房入住。望着空荡荡的阳台，从小爱惜花草的我和爱人便谋划着要把这阳台变成花房。为了让花儿能很好地接受阳光的普照，我和爱人搬来一张弃用的写字台作为花台，之后，陆续将一些从朋友处移栽来的吊兰、君子兰、芦荟、红豆杉、仙人球、昙花等摆放了上去。我那时候有个嗜好，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先往卫生间跑，而是跑到阳台上看一眼那些可爱的花儿，看到它们一如前一日绿意盎然，安静地开花吐蕊，才匆匆洗漱完去上班。我爱人见怪不怪，对此从来没说过什么。我总觉得花儿是有灵性的，它们仿佛我捧在手里的孩子，能懂得我的喜欢和爱意。

就在那年腊月十八，我们在新房里简单庆祝了结婚十周年。那天下班回家，我一打开门，就受到了爱人热烈的欢迎，他手里擎举着一盆不起眼的花儿递到我面前，说是没有玫瑰花，权且将此花当做爱情信物。自从爱情之舟驶入婚姻的汪洋大海，整天被柴米油盐和生活的琐碎浸泡得人早已失去了闲情逸致，结婚这些年，爱人从未给我送过花。这都十年的老夫老妻了，难得他有这份浪漫情怀，我感觉特别新鲜，欣然接过花。爱人告诉我此花名唤长寿花，年年开花，其色嫣红，花枝累累，花期漫长，久开不败，象征我们婚姻美满，天长地久。

那顿晚餐，我们点着蜡烛，启开了一瓶红酒。在醉眼迷离中，我们深情地凝望着对方，庆幸自己选对了人。吃完饭后，我们找来一个漂亮的大花盆，共同将长寿花移栽了进去，期待来年早报花讯。

自此，这盆长寿花便置放在我的案头，与我们朝夕相伴。每年春节附近，长寿花盛开，起先是淡淡的浅粉色，慢慢变红，直至嫣红一片，煞是好看。爱人爱花甚于我，他对花儿的呵护一如对孩子和爱人。天气太热的中午，他怕花被晒打蔫，经常抽空将花盆一一端到房间的地板上，下午太阳下去了，再搬回凉风习习的阳台；天气变冷时，他又一一将花盆端至卧室、客厅，把耐寒的花儿放在稍微阴凉的地方，喜热的花儿则被搁置到暖气罩上。其中，这盆长寿花和另外一盆文竹，尤为受宠。那段时间，花儿和我一样，恬然享受着爱人百般的呵护，陶醉在无边的幸福之中。

五年后，爱人不幸离去，我的世界里霎时变得凄风惨雨，阳光黯淡。在这繁华人世间，从此再也难觅我爱人熟悉的身影。那些日子，我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每天以泪洗面，眼前一片茫然。

几个月后，我才渐渐打起精神，开始料理各种家事。阳台上的花儿像失宠的怨妇，一盆盆无精打采，黯然失色。先是那盆文竹，变成了一片焦黄色，接着君子兰、红豆杉、仙人球相继无故凋零死去，看到这些被怠慢以致绝望的花儿，我不由心生无限歉意。所幸那盆长寿花安然无恙，碧绿青翠依旧。

不知为什么，爱人离开那年，直至年关，长寿花也没有开花，第二年依旧没有任何开花的迹象。接连四年，长寿花都没有开花。我失望地望着花儿兴叹，无法理解一盆拒绝开放的花儿。有一次，无意中和母亲说起这个事，母亲听了也很惊讶，思索良久才说，这花儿莫非和女人一样，也有更年期？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红颜一醉为知己，我知道这花儿是为爱而盛开的，至爱的人儿飘然离去，我的心痛，只有它能懂得。

两年前，我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之后紧接着又写了一部，当我全身心地寄情文字，郁结在心头的愁云才缓缓散去，风住了，雪停了，我的天空一片晴空。那些日子我如坐春风，脸上时常挂着欣慰和自信的笑容，走路轻盈，闲暇时会情不自禁哼唱几句悠扬的小曲。兴许是被我的愉悦所感染，腊月中旬，那盆沉寂很久的长寿花儿于一夜间吐蕊绽放了，像一个失意之人终于有了笑脸。不几日，两盆吊兰也相继盛开了一串串洁白的小花。

我想，爱人在冥冥之中一定盼望我和花儿都能年年绽放笑脸。我久久凝视着悠然盛开的长寿花，希冀听到花儿开放的声音，可是它却寂然无声。长寿花的花期的确很长，一直要开到二三月，方才慢慢一点点地消瘦，一点点地憔悴，像极了乡间田垄上的马兰花，开得不事张扬，谢得也含蓄无声。它安静温暖地偎依在花托上，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天荒地老的爱情故事。

曾经读过一本名为《花事》的小说，作者别出心裁，用一朵花绽放的时间，来讲述每一个人的故事，用花朵来祭奠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伤。我的长寿花莫不是其中的一朵？

（作者系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