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间,川边藏区的“德格土司争袭案”及赵尔丰平定德格内乱


(一)

德格土司,在藏语中称为德格结波,意思就是“德格王”的意思。德格位于康北,在旧时整个康藏地区四大土司中,德格土司势力范围最大,辖地横跨金沙江两岸的邓柯(现部分为德格县,部分为石渠县),德格,白玉,石渠和同蒲(今昌都的江达县),在清朝的嘉庆年间的时候,德格土司辖地一千多里,管理七千多户。

吐蕃大相禄东赞

德格土司的先祖是公元7世纪的时候的吐蕃大相禄东赞,当时因为权力之争失利而东渡金沙江,投靠了“止林国”。

在元朝的时候,萨迦派法王八思巴被元世祖忽必烈尊为国师,在去京城的途中受到了当时德格家族的四郎仁钦的朝拜,两人相谈甚欢,八思巴带四郎仁钦觐见忽必烈,忽必烈封四郎仁钦为“千户”,还赐予了佛教法器“虎头三宝”。


到德格家族第34代德钦司朗绒布的时候,其家族深得朝廷重视,赐予其一头牛耕一天的土地。传说这一天耕了今天的柯鹿洞沿河岸数里宽,数十里长的土地,而且得到了在这个范围内居住的所有人口。他的儿子博他扎西后来就成了德格第一代土司。

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德格家族获得了很大的发展,他们以金沙江东岸的龚垭为基地,不断向周边扩张和兼并,在晚清时已经发展成北至河源与青海界,南至女扒那山与巴安,西至觉雍山与昌都,西北一隅连塔里木沙漠地方。

对于中央政府而言,土司的作用不在乎你进贡多少,主要就是希望你保境安民,听征调,认我这个大哥就对了(知畏朝廷,使之向心)。你看当年明清时期的时候,德格土司给明朝进贡是4年一次,到了清朝进贡是六年一次,六年了他给皇帝进贡了些什么呢“青马二匹,黄羊四只,火狐皮八张,酪酥四百斤。”

其实德格土司表现还是一直不错的,像支乌拉,护卫辖区内的交通都做得可以,而且大哥在其他地方和人干仗,他还是会出人和大哥去的。比如1773年,乾隆打大、小金川的时候,德格土司和明政土司都参与了讨伐,并请求住在德格的八世司徒活佛前往调和。所以德格土司与朝廷一直保持着较好的臣属关系,这也是德格土司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二)

德格土司争袭案的发生,其实并不是因土司继承制度不完善,而是由于德格家族里面的内乱所致的。但是在当时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同样被卷入了赵尔丰川边的改土归流的大潮中。


这件事情在《清史稿.土司传》中记载的起因是这样的,当时的德格土司罗追彭错的妻子叫做玉米者登仁甲,他们生有一子,叫做多吉僧格,但是当时嘛,社会比较开放,玉米者登仁甲就和当地一个头人帅哥私底下好上了,两人还生下来个儿子,叫降白仁青。


这德格土司在当地声望还是很高的,戴了绿帽,自然不爽,于是夫妻反目。

玉米者登仁甲的家族在瞻对(今四川甘孜州新龙县)是有些权势的,于是藏官就帮玉米者登仁甲对抗德格土司,闹到后来两人干脆各带一个儿子分居了。

到了光绪二十年的时候,当时的四川总督鹿传霖有次接见德格土司罗追彭错时说,要不我帮你把老婆和他那个儿子逐出德格吧。其实鹿传霖为什么要想着帮罗追彭错?因为他早就有改土归流的想法,派兵进入德格才是主要目的,但是这事不久就因为鹿传霖被弹劾而不了了之。

到了光绪二十三年的时候,德格老土司罗追彭错病逝,儿子多吉僧格按着惯例承袭土司,这时玉米者登仁甲和当地头人所生的儿子降白仁青虽然已经做了僧人,但是在藏兵和部分头人的怂恿下,于是某天夜里带着瞻对的藏兵攻入土司官寨,意图杀兄夺印,因为多吉僧格两天前去更庆朝佛去了,才没有被害。

第二天,官寨有人来报,多吉僧格担心被降白仁青杀害,只得带着官印逃往西藏。

(三)

十余年后,自认土司的降白仁青在德格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当时大多数的头人和百姓对其敢怒不敢言,私底下都说他不是老土司的儿子,不该做德格土司,希望从西藏将老土司的儿子多吉僧格迎回来。

在光绪三十四年的时候,德格几个头人联合到打箭炉川边边务大臣赵尔丰处将这件事情的缘由禀明赵尔丰。赵尔丰于是上奏朝廷,获准,在宣统元年,赵尔丰率兵进讨。结果降白仁青听说赵尔丰出关,于是聚兵抗拒,结果被边军击溃,率残部逃往青海噶衣卡纳等牧区。

赵尔丰在给自己的二哥当时的四川总督赵尔巽写信问询处理意见,赵尔巽说:德格地方荒漠,道路遥远,如果用兵,运输艰难,千万不要越界深入,我看招抚才是最好的办法。

赵尔丰这时不但是边务大臣,而且刚刚兼任了驻藏大臣,想得要更远一些,于是在回信中委婉的提到:“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况在关外和匪在不毛之地搏斗,确实是无谓之争。但是德格要是不能平定,全藏都放不开手脚,定德格,就有希望收复瞻对,先去掉这个障碍,可能事情就好办了。

降白仁青篡位土司十几年了,党羽多不说,不服他的人,都快被他铲除完了,这次依仗着瞻给他做后援,牛逼轰轰的带着一帮子人和政府干仗,这种大患,如果不根除,将来肯定是祸害。”

于是赵尔丰将人马分成五路进剿,赵还怕兵力单薄,又在当地招募了五百多士兵,增强各路兵力且作为向导。赵尔丰亲率一路督师。

这时,两军正在邓柯等地对仗,各路边军见主帅都顶风冒雪的亲临前线,更加振奋,均奋勇争先,很快就收复了龚垭、曲成、喜多、学地龙等地。

降白仁青率军转而盘踞各地隘口居高临下对抗边军,边军受伤增加,围攻了五六天,打了大小十余仗也没拿下,赵尔丰见状知道靠蛮干是搞不定了,于是密令边军,白天佯攻,晚上分头去山里寻找小路。

降白仁青等人仗着隘口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冰雪凝积,也没有想到边军竟然找到了小路,晚上就爬上来了,上下约好时间,上下一齐动手,结果边军都到了山顶,才被降白仁青的军队发现,守军腹背受敌,仓促应战,逐渐不支。

降白仁青见大势已去,骑着马就逃,士兵见主帅都开溜了,也惊慌逃窜。边军将领,赵的总文案傅嵩炢生擒降白仁青手下头目多人,赵尔丰派出十几个通司(翻译)登上山顶喊话,降者免死!群龙无首的兵士纷纷弃枪投降。

赵尔丰好言抚谕,让他们回家安守本分,又问降白仁青逃哪去了。知晓的兵士都说,在边军到来之前,降白仁青就把家眷都送到扎溪卡(今石渠)去了,这次败了,应该是往石渠方向逃窜了。


扎溪卡那地方在德格西北方,东接青海果洛,北连色达,四时皆雪,六月成冰,不产五谷,只有畜牧,这地方不但辽阔,住在这个地方的人也是非常剽悍,劫掠成性,当地的千户是降白仁青的心腹,赵担心降白仁青卷土重来,一定要斩草除根。

这时已经是严冬了,风雪交加,边军裹粮荷枪,驮着辎重的牦牛也没有吃的,最后赵尔丰不得不撤兵返回更庆休整。


返回更庆后,当地百姓再次向赵尔丰请求,说现在德格没人主事,要不我们把老土司的儿子多吉僧格从西藏迎接回来继任土司吧,赵尔丰当即应允。

(四)

第二年四月,春回大地,赵尔丰见时机也到,再次率边军分五路出征,没想到高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连日遇到暴风雪,行军迟缓,赵尔丰沿途鼓励,才至士气不衰。


这样行军了半月,边军朱宪文一营在恩科山遇到了降白仁青武装一千多人马,朱宪文和帮带(副营长)分两路发起进攻,叛军不是对手,当场被击毙三四百人,其余均慌忙逃窜。

朱宪文带着人马一直追到了石渠西北玛母地方,这是也是黄昏,朱宪文看荒原上空无一人,但是见到鸟群南飞,知道肯定有伏兵,不敢贸然前往搜查,于是就地扎营。

这时赵亲率边军一营也到,几人商量后,觉得叛军没受重创,有可能半夜三更来偷袭,于是让士兵们晚上都抱着枪睡觉。

到凌晨的时候,哨官扎绍先带着哨兵巡逻时,忽然听得荒原中有人用藏语说话,知道叛军来了,于是急忙传令各营做好准备。

这时卫队营管带张荣魁,后营管带程凤翔考虑道夜间作战,分不清敌我,怕赵尔丰受伤,于是保护赵尔丰到军帐后的小土山上暂避。


降白仁青痛恨赵尔丰至极,一定要杀之而后快,而且他知道晚上边军打枪也没有准头可言,于是带着众人趴着地上匍匐前进,自扑大营而来,边军猛烈射击这些人还是自顾向前冲锋,不顾伤亡,闯入了大营。

双方短兵相接,拔刀肉搏,幸好赵尔丰先也藏至小山坡上,才得以幸免,双方从凌晨一直打到天明,程凤翔见已能分辨人影,率军分两路从山上杀下,痛击敌后,敌后队伤亡惨重,前队惊慌之下自行溃退。

边军多为步兵,叛军乘马而逃,无法追赶,只得暂时作罢。

边军在荒原上搜寻了许久都不见降白仁青叛军的身影,觉得奇怪,于是在石渠当地人中找到一些实诚的牧民询问。

直到六月间,才有土人回报,降白仁青带着叛军藏在噶衣牧厂,地名卡纳重山。


该地大河环绕,叛军不时在山顶侦查,因为草原上地势平坦,十余里都能看见草原上的一举一动,而且这些人,人不离枪,马不卸鞍,显然很有准备。

赵尔丰觉得叛军既然有了准备,那大军前往,肯定目标太大了,如果叛军愿意打还好,如果看到边军来了就闻风而逃了,那不是又徒劳无功了吗?

于是赵与各营管带商议,从各营挑选精兵一百,每人发一件藏式皮袄,良马一匹,不带帐篷,轻装上阵,昼伏夜行,如果有雨雪,就用皮袄遮挡。

这五百精兵每日驰行数百里,在草原上连走了七天,终于到了目的地,乘着叛军不备,直冲山顶,叛军见边军突然出现,惊慌失措,不一时就被边军打败,叛军如惊弓之鸟,退守第二重山。

赵尔丰闻报,也率领大军昼夜兼程而至,边军愈战愈勇,降白仁青知道不能敌,又乘马狂奔而逃,边军边追边放枪,一路上打死打伤多名叛军,就这样追了整整三天三夜,降白仁青的军队被一条大河所阻挡,无路可去之下,不少叛军士兵纷纷跳入水中想游过河去,谁知水深浪急,很多士兵都被水冲走。边军在河边开枪射击,又打死不少叛军。

岸上叛军见此情形,纷纷请降。

赵尔丰让通司(翻译)喊话:为首的只是降白仁青和少数同党,其他的都是被胁迫的百姓,只要诚心归顺,往事都一概既往不咎。

此言一出,叛军不但大量士兵当场投降,那些躲在山里的士兵也都陆续归来投诚。

不过遗憾的是,后来寻遍所有叛军,竟然也没有发现降白仁青,问投降士兵,大家也不知道降白仁青去向。有的猜降白仁青跳河里面被淹死了,后来也有的说他泅渡过了大河而得生还,说法不一。

赵尔丰问如果他还活着会潜逃到何处,得到的说法还是不一,但是很多人都说听降白仁青说过,在上次兵败退至卡纳重山时,降白仁青曾多次对人说,如果清兵追寻到这里了,他一定会拼死一战。如果打不赢,就只有再去做喇嘛了。

赵尔丰觉得降白仁青已经彻底失败了,就算不死,也翻不了什么波浪了,于是带领边军凯旋而归更庆。

(五)

赵尔丰在剿灭德格内部叛逆后,土司多吉僧格自愿献土归流。为表扬多吉僧格在平定土司争袭中的恭顺态度和自请改流的行为,边务大臣赵尔丰同川督赵尔巽联名上奏称“今德格土司献地输诚,较明正、崇喜劳积(绩)为优,请赏都司,并二品顶戴”。

奉旨允准之后,仍着多吉僧格戴二品顶戴花翎,并给养赡银三千两,以都司虚职驻守原地。

据边务大臣赵尔丰代奏,该都司多吉僧格家族恭顺二百余年,但却因为家庭内部土司争袭问题,而导致地方动乱十余年。幸得朝廷派兵平定,使得百姓安定,自身性命得全。改流后的多吉僧格上奏谢恩:“惟有世笃忠尽,永作干城,永报仁恩于万一也。”

1911年攻剿白玉县的三岩时,多吉僧格“愿告奋勇,自备粮械,率带蛮丁八十名,为前敌侦探……临战勇敢,斩获颇多,著有劳勋”。

因征战三岩有功,赵尔丰甚至请该都司免补游击,先补用参将职衔。

德格土司多吉僧格夫妇,改流后恭顺有加,并且关注于地方教育发展。移居巴塘后,夫妇捐出历年节约下来的养赡银一千两,其妻四郎错莫甚至变卖旧有衣服首饰获得白银一千两,分别用于男女学堂修建经费。

德格土司改土归流为川边地区大规模改流的开始。德格改流之后,因县署官员对藏语不精通,民情难以把握,实际事务仍需原当地土司头人传达执行。但德格地区地方偏远而文化未开,地方头人及百姓遵于旧制,“德格头人仍遥受其约束,遇重大事件,皆专人前往请示。

哪怕到了民国,在尹昌衡西征之时,多吉僧格任然表现积极,尹昌衡于 1912 年 12 月 8 日请电表扬,国务院于三日后回复,“明正、德格等土司,既据电称,为民国出力,应即拟奖,呈请核办,以昭激劝,而资维系”。

德格土司 多吉僧格之子 泽旺登登

辛亥革命后,身处边疆地区的多吉僧格失去了薪俸银两,但始终并未私自逃回德格。直到1916 年,经川边镇守使殷承瓛允许才迁返原驻地,“该土司一再恳请回驻德格,当经道允准,迄至失陷之前,并未闻征收该管百姓地粮等情”。

由上可知,回到了土司世代居住地,多吉僧格仍然严守政令,并未违规收取粮税。

为了促进地方稳定与管理,川边政府补发了期间未拨的补贴银两。1917年4月21日,德格县知事遵照上级指令,拨给前德格土司多吉僧格“赡给银二千二百两,除由该土司应纳五年份粮赋七十七石,折合藏元二千二百八十元划扣外,尚应补发藏元四千五百九十五元”,并用五年来征存度牲税开支,以安抚及稳定土司残存势力。

康区最后的女土司 德格土司 降央伯姆

由此可知,多吉僧格秉承着该家族历来的恭顺态度。从清末到民国初期,该土司或者身先士卒以助力征剿,或者提供运输,做好后勤保障,或者安分守己以稳定地方。在藏区地方失去管理的情况下,多吉僧格返回德格,其对境内安定的贡献不可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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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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