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湖的萧殷-怀念萧殷先生

●郭小东

萧殷文学馆。图片来源:河源市图书馆

1978年,我在中山大学进修,导师是金钦俊先生。时遵母亲所嘱,去拜访父亲几位旧友,林川、秦牧、杨樾和黄雨先生。由于专修中国现代文学,对广东文坛大略了解,特别是梁启超的《文学地理大势论》,拓开了眼界。两年后,我随广东民族学院迁回广州,全面开启了我对广东文学的憧憬,并迅速进入一个文学的新天地。

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广东文学还是一片荒芜。新作家寥寥无几,少数几位绝地余生的老作家是文坛的主力。欧阳山、萧殷、秦牧、陈残云、黄秋耘和吴有恒等,致力于文坛的复苏与重建,创作力旺盛。

这时广东的文学创作,正处于蓄势待发的酝酿期中。而文学理论却异常活跃,饶芃子的“社会主义文学理论探讨”,黄伟宗的“社会主义批判现实主义”,黄雨、章明关于“朦胧诗”三个崛起的论争,黄树森、谢望新和李钟声的广东作家评论,以及文学向前看向后看的讨论等,所有话题石破天惊。这种文学理论的超前与新锐,与当时文学创作的平稳与观望同时趋于时流的板块推进,形成一个尖新的锐角。

这种态势看似反常,却是广东近代史的一个常规。广东历来都是文化革命的策源地。康梁的传统,新史学的革新精神和自由思想,其理论创新传统,近代以来层出不穷,思想根深蒂固。大凡粗通世界文学史的人,对此会有合理解释。

十九世纪中叶,俄罗斯文学批评有三个斯基,他们奠基并划分了俄罗斯现代文学的现代性及文学分期。别林斯基的《1840年的俄国文学》《道德哲学体系试论》等文学史论著,将俄罗斯文学提升到新的高度,也使同时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的文学精神,及经历过十二月党人的作家文学创作,得到世界性的文学史评价。

广东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理论,其勇猛、蓬勃之势,不是开启于全国新时期文学评论势成燎原的1985年,而是早在1980年前后异军突起,全因这一切的背后,站着一个人,他就是批评理论家萧殷。萧殷的政治开明及文学胆略,是建立在他的学识、情怀以及漫长的革命与文学经历之上的。

当时的萧殷,同时至少兼着两个职务:中国作家协会广东分会党组书记、暨南大学中文系主任。这两个职务,不但极大发挥了萧殷固有的学问,也大大拓展开阔了他的文学胸怀与目光。他一开始就具有一个文坛领导者的文学整体观。当我阅读了他的全部著作之后,我有了拜访他并期待通过他建树广东文学批评新秩序的想法。

我想到陈国凯,我希望从作家那里获得创作对评论的期许,像别林斯基从果戈理那里,得到评论的灵感支持一样。我请教过杨樾和黄雨先生,他们很是赞同,本可以由他们引见萧殷先生,但我还是想通过与陈国凯的交流,再去拜访萧殷先生,更为切近。那时杨樾先生正在主编《当代文学》,他最是关注广东文学问题。

我和陈剑晖乘黄埔线,在广氮下车,找到广氮职工宿舍,在陈国凯狭小简陋的宿舍里,我们聊了一个下午。他向我们推荐了好几位作家,以为应该好好评论他们的作品。他提到朱崇山、谭日超、杨干华、伊始、杨羽仪和洪三泰等。

我还没正式提出要请他引见萧殷,陈国凯已主动说,下午谈的这些意见,要反映给萧殷同志,他主持全局,又很重视文学评论,事关广东文学事业的开局和未来发展。那时,作协文学院刚刚成立,陈国凯说,学习并提高作家水平,文学批评的作用尤其重要。他的话语,正是我们此行的初衷。

次日,我和陈剑晖怀揣着陈国凯的介绍信,找到暨南大学明湖招待所一楼的某间房。那是一个简陋的套间,没有空调,好像也没有风扇。第一次见到萧殷,感觉似曾相识,太像我曾经接触过的那些老知识分子。清癯、干净、脸色苍青、戴深度眼镜,金丝或者珐琅框架。他们全都疲惫不堪却又意气风发,在衰弱中似有无限憧憬。总之,萧殷先生让我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他就是这种类型。我顿时心跳加剧,心酸莫名。

时近夏至,天气酷热。萧殷先生穿着白色汗衫短裤,很宽大,看起来空荡荡的。他坐不住,老是咳嗽,在小小的客厅里走来走去。夫人陶萍拿着大葵扇,追着他扇风。他说话很慢,但节奏很快,大部分时间在听我们说。他问得仔细。我说,我的评论处女作,就是发表在您曾经当主编的《文艺报》上。他高兴地说:“哦,是吗?很好,很不容易的!”

记得那天谈了许多:社会主义文学流派、岭南散文问题、海南岛的知青作家、作家培养及作品评论、文学队伍的具体分析等等。我们怕他太劳累,几次表示告辞,他都说,没关系,再说一会儿。看得出他很在意。大约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应该走了,我们退到门口。他见状,站到书桌前,弯腰,伏案,写了一页信笺,交到我手上说:“去《作品》找易准、树森同志,转达我的意见。”

我们告辞。萧殷先生和夫人陶萍,送至明湖月亮门。我们走远,回望,他和夫人还在月亮门,往这边挥手。

第三天,在文德路七十五号《作品》编辑部,易准、黄树森先生并排坐在老桌子后面,我和剑晖与他俩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些严肃。易准很和善,老先生的样子;黄树森很犀利,不苟言笑。他们分别交换阅过陈国凯和萧殷的手谕。易准说了几句鼓励后辈的客气话,黄树森说:说说看!

剑晖说先自我介绍吧,他说了大约20分钟,连带把我一起介绍了。轮到我,我把跟陈国凯和萧殷先生说过的话,十分钟概括了。黄树森说:写东西拿来。我们说好,告辞。两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三天里拜会了这几位心目中的大神,很有成就感,一点也不气馁。这才有了后来,黄树森先生宴请我们几个,在东江饭店,吃两只鸡,喝两瓶茅台,花了三百元的盛宴。

20世纪80年代,三百元!

过了些日子,我把万余字的《论知青小说》,交到黄树森手里,很快在《作品》发表,好像《作品》评论栏目,从没发过这么长的文章。此前,跟萧殷先生谈起海南岛知青作家时,我说起这个写作计划,他很是赞同。他说:“这是社会主义文学的现实方向,广东应该在文学上有所作为。”

见过易准和黄树森先生,本该登门向萧殷先生汇报,怕添烦扰,便给萧殷先生写了一封长信,汇报见面的情况并谈了一些想法,萧殷先生把信转给易准,易准很快回信。第一次见萧殷,是在夏至。到立秋时,我们的会面有了结果。

萧殷是一个崇高的人,他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良知,为文学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积极贡献。我们常说一个人和一座城市的记忆,弥足珍贵!是最真实的历史。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的自传性作品《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就是通过回忆这座城市过往的时间,透过福楼拜这些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飘荡在城市的上空,成为笼罩这座城市的社会文化,从而形成一种思想的力量,推动城市的现代化发展。萧殷对于广东广州,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生活痕迹,以及萧殷文学馆在河源开馆,都已成为笼罩在广东上空的文化力量,推动广东文化与文学的现代性发展。

【作者】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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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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