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丨《深海》的浪漫与坚持

任明

春节假期后看的第一部电影是田晓鹏七年磨一剑的动画片《深海》。虽然是在家门口一家朴实无华、票价便宜的小电影院看的，其浩淼灵动、令人神游无限的画面效果仍然使我惊艳。这是一个新世界，这更是一个洋溢着东方的浪漫主义情怀与可能性的新世界。如果说这样的新世界在今天的票房市场会遭遇滑铁卢之殇的话，我感觉并不是因为作品本身有什么大的问题，而是因为作品、时代情绪与观众期待之间的错位。

《深海》讲述了一个离异家庭的小女孩在妈妈离开后遭遇了失落与自闭。在和爸爸与新家庭的一次邮轮旅行的暴雨之夜，她跌落了海中，却被船上的小丑救下。但两人在海上漂流数日，小丑不幸身亡，最终女孩幸运地被营救船搭救。

影片前3/4部分，由躺在病床上陷入昏迷的小女孩的梦境组成：小丑变成深海大饭店的老板南河，也是“深海号”的船长。他贷款开店，为满足饕食无尽的食客对新奇的追求及提升顾客评分而绞尽脑汁，奇招百出。小女孩自己则变成了一个被食客公开指责为“晦气”，会引来“晦气鬼”的不祥之物。在南河想要为饭店打一场翻身仗的努力中，他带领小女孩参宿上路，最终两人冲破“晦气鬼”的魔爪，迎来新的自我与人生。

故事很简单，情绪很浓厚，并且整个故事不像好莱坞动画片那样有很多反派人物与反转情节，而是将由情绪滋生的梦魇与紧张无限放大、占据整个银幕而成。这样的作品无疑更能体现动画片那广阔的想象力与表现力，然而，为此做好准备的观众却并不是很多。人们来到电影院，仍然是期待看到一个好的故事与好的讲法，在作品不符合预期的情况下，落差就此产生。

此外，《深海》里南河和参宿的思想状态与情绪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产生共鸣。他们是挣扎求生的人。大多数观众可以欣赏他们的故事，可以表达同情，却难以在将近一个半小时的银幕时间里分享他们的情绪。很多观众对影片前3/4部分的叙事逻辑感到摸不到头脑；纵使在最后的1/4，导演告诉大家这一切只是昏迷中的参宿的想象，也无济于事。很少有观众会由于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想象而感到豁然开朗，将之前的困惑与美妙的画面化作一种微痛的满足。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跟随一个人心灵的脚步前行，是令人痛苦而迷惑的，但是当谜底揭开时，走进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所带来的疼痛感——尤其是那些孤独无助的人的心灵世界——也许应该超过没有看到一个好故事的失望。

这是一种浪漫主义的想法。以一部《西游记：大圣归来》为中国动画片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田晓鹏导演当然是浪漫的，他浪漫到决定用海的浩淼讲述两个人孤独求生的故事，决定用五彩斑斓的色彩描述世界的美好，决定用飘渺无形、随物流动表达大自然与人心的伟大。他的浪漫主义也许在当下缺少回响——虽然五亿票房也并不是一个小数字；但这种浪漫主义对于他自己、对于他决定用浪漫主义去浇灌的人物却是有用的。譬如南河，一个来自飘雪的北方农村的男人，永远记得家乡的草地如镜子般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风一吹草都晃眼睛”，“一下雪，像在画里一样”。当他跳入大海去救参宿的时候，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反应；然而当两个人搭着救生圈在海上漂浮的时候，他对参宿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和道德与勇气，以及陌生人之间那种令人流泪的牺牲精神。

导演让参宿好好活着。她在被救起以后的昏迷不醒与梦魇，她一度求死的欲望，都表明了年纪小小的她，已经感受到自己身上他人生命的重量。这是她活下去的使命。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浪漫主义才能感受到的命题。但当导演以浪漫主义的手法呈现在我们面前之时，他其实是在为我们提供更多的空间，跟随无尽流动、充满生命力的银幕画面，来好好感受有关他人和自己的一切：情绪，爱恨，失落，勇敢与挣扎。

《深海》带我们奔赴了一场向大海深处、人心深处的旅行。这场旅行也许并未遂所有人所愿，但却是弥足珍贵的尝试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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