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康养国际观察（二）：瑞士蒙特勒

上一篇我们讲了德国的文旅康养胜地巴登巴登，本篇我们沿着莱茵河往上游走，去“欧洲屋脊”瑞士看看。

瑞士经济高度发达，其人均GDP一直居世界前列（曾排世界第一，2021年排世界第三）。瑞士同时也是世界最为稳定的经济体之一，其机械制造、化工制药、金融等行业均有世界级影响。2022年瑞士因俄乌冲突而站队，以及最近的瑞士金融机构风波，对瑞士中立国家基准形象和保守稳定信誉造成较重大冲击，但从长远角度，似乎并不是瑞士的常态。

瑞士名列第四的产业是旅游。瑞士旅游资源丰富，有世界公园的美誉。在这个富裕平和的山地国家，有高山和湖水，有草地和雪场，有很多旅游胜地。其中文旅康养的代表，则是我们本文要重点谈的蒙特勒小镇，尽管近年因医疗旅游而鹤立鸡群的蒙特勒，也因医疗旅游而有些蒙尘。

如果说，有两千年历史沉淀的巴登巴登，在康养产业方向也如同拥抱现代化的老式欧洲贵族一样；那么，同样风景秀美但历史底蕴稍微欠缺的蒙特勒，在医疗康养方向，则有些像不太踏实的暴发户。

蒙特勒：旅游小镇升级医疗旅游圣地？

蒙特勒位于风光旖旎的日内瓦湖东北角。

日内瓦湖（法国称“莱蒙湖”）位于瑞士西南方，是瑞士和法国的界湖。日内瓦湖总面积224平方公里，瑞士占140平方公里，法国占84平方公里。日内瓦湖畔和毗邻地域，气候温和，温差变化极小，建有许多游览胜地，在瑞士方面有日内瓦市、洛桑市、蒙特勒镇等，在法国方面有依云小镇（依云水产地）。

蒙特勒依山（阿尔卑斯山）傍湖（日内瓦湖），是一个田园诗般的小城镇。蒙特勒带着一种天然的浪漫，湖光山色间，散布着教堂和星星点点的民宅。山坡上，漫山遍野都种植着用来酿造香醇美酒的葡萄，游客可参观葡萄园、品尝葡萄酒。蒙特勒古朴的风情令许多欧洲皇家及显达人士将这里做为度假胜地。沿着湖畔漫步，沿途有浅滩和小码头，到处都是私人游艇和豪华住宅。海明威、卓别林、芭芭拉·亨德瑞克等大牌明星都曾在这个温馨抒情的小城居住过。蒙特勒附近著名的西庸城堡(Chillon Castle)被视为蒙特勒的名片，拜伦的名篇《西庸的囚徒》让蒙特勒名扬天下。此外，蒙特勒还是世界爵士之都，每年7月，蒙特勒爵士乐节会吸引各地的爵士音乐迷，让这个湖滨小镇倏然充满快乐的音乐和浪漫爵士风情。

从旅游角度，蒙特勒无疑是一个非常美好、让人充满遐想之地。

然而，像蒙特勒这样的旅游胜地，瑞士和法国还有不少。真正让蒙特勒脱颖而出、并和本文主题紧密相关的，是蒙特勒在自然资源和人文风景之上，近几十年大力发展医疗旅游，一定程度上成为国际医疗旅游之都。

有资料提及，瑞士前些年每年有5万人的医疗旅游客人，这些人每人消费超过百万瑞郎。上述数据，粗略合计，瑞士每年医疗旅游产生的收入高达500亿瑞郎（近日1瑞郎=7.1812人民币）以上！而这些医疗旅游收入中，有相当比例流入了蒙特勒这个小镇！

蒙特勒这个神奇的世界医疗小镇，其医疗产业兴起，与一种神奇的药物——“羊胎素”有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蒙特勒小镇医疗旅游的近年蒙尘，也与“羊胎素”有关。

羊胎素：从高光到淡出的神药

据有关资料，1931年，瑞士保罗尼翰医生(Dr. Paul Niehans)首次将从小羊胚胎中提取的一种鲜活细胞注射到一名甲状旁腺受损的临危病人体内，并成功挽救了其生命，后来这位病人于1962年去世，享年89岁。

Paul Niehans

这据传是羊胚胎素细胞活化疗法的最初起源。羊胎素的发现一度被认为“对人类在抗衰老领域的医学发展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因此成果，Paul Niehans被世人誉称为"活细胞之父"、"羊胚胎素细胞活化治疗的创始人"。罗马教皇为了表示对Dr. Paul Niehans的敬意，授封Paul Niehans为梵蒂冈科学院院士。

这件事比较有趣的是，是身为宗教领袖的罗马教皇，对瑞士医生的医学和“科学”成就表示了认可！让人不禁想到《教父3》中所反映的罗马教廷错综复杂的政商关系。

1931年，在其首次提取和临床应用羊胎素的头一年，保罗尼翰医生即在蒙特勒成立了一家诊所，从此以此为基地大量临床推广使用羊胎素为核心的活化细胞疗法。据保罗尼翰医生本人讲，他一生中先后用此疗法总共治疗了约3万人！据医生自己讲，这些被治疗对象的癌症死亡率，是可比人群的五分之一！然而，这些数据，并未经严谨的第三方证实。

但各种运作与推动下，保罗尼翰医生、其疗法及诊所名气越来越大，也有更多瑞士本土诊所/医疗机构加入到所谓活法细胞治疗服务中来，由此推动了蒙特勒的医疗旅游活动。到2013年，仅中国申请到瑞士进行医疗旅游的人数，就高达约1000例！

瑞士的医疗旅游和活法细胞治疗是如此火爆，引起了国际同业关注。早在2008年，美国癌症协会（American Cancer Society）就瑞士的活法细胞治疗进行研究后出具了一份声明（后于2014年进一步修订）（见如下部分截图），认为：现有科学研究不能支持活法细胞治疗对治疗癌症或其他疾病有效的说法。同时，活法细胞治疗却可能导致严重副作用。这种副作用可能是致命的——已有数个死亡案例报告。很重要的在于，需把这种利用动物细胞的另类疗法，与医学上主流的用人类细胞（如骨髓细胞）进行肿瘤治疗的方法区别开（笔者：应该意指人类细胞用于某些疾病治疗医学上已得到验证和认可）。

上面报告提到的死亡案例，不知其详。但每年大量的医疗旅游，瑞士当局不可能不注意，而医疗事故在所难免，相信因此而发生的国际投诉也有一些。这样的背景下，瑞士联邦政府启动了对使用动物细胞的所谓活化细胞疗法的司法调查，修改了法律，并通过执法推动改进医疗实践。

特别地，在2015年3月，瑞士联邦政府主管部门联合各州采取专项项司法活动、打击羊胎素为代表的非法活法细胞治疗（见下图瑞士官方资料）。瑞士政府特别指出，尽管这类医疗已在瑞士视为非法，但依然有机构在提供，并且在互联网上大肆营销，而这些非法医疗活动的主要客户来自中国、俄罗斯和中东。（这三个地方，是“钱多人傻速来”的官方说法？）

瑞士的这项专项整治活动被大客户来源地中国广泛注意，国内各类媒体对此进行了广泛报道。但公众似乎健忘，至今在国内关于羊胎素依然有不太一致的说法和理解。

与瑞士的司法运动有关，同时也与中国的广泛宣传有关，到瑞士的医疗旅游（应该很多是打羊胎素），在2015年即大幅下降。根据瑞士政府2016年公开资料，到2015年，来自中国的医疗旅游人数已下降为约300例，是整治之前2013年中国医疗旅游人数的30%！

2015年瑞士这一司法行动，是对瑞士羊胎素产业的重大打击。如果当地羊胎素产业龙头是上市公司的话，这样的司法行动，肯定会导致股价大跌甚至重组退市。但瑞士的这些私营医疗机构本身并不上市，外部不知其详；另外，应该也是家底厚的原因，这些机构似乎做了些业务调整后，在继续开展国际医疗服务。下面我们粗略介绍一下其中两家代表机构。

蒙特勒两家医院案例

蒙特勒有11家私营医疗机构，其中的代表是青草地疗养院（亦有译“草原疗养院”）和蒙特勒医疗中心（又叫“静港中心医院”）。下面我们重点看看这两家医疗机构情况。

青草地疗养院

青草地疗养院（Clinique La Prairie），其实正是上文羊胎素创始人保罗尼翰医生于1931年创立的诊所，这家诊所的名字其实也起源于Dr. Paul Niehans自己的姓名。这家诊所至今已有90年历史，接近百年老店。

从上图可以看到，青草地疗养院院内确实有大片草地，依山傍湖、外部风景和建筑漂亮、内部装修奢华安静，确实是高端私人医院的风格。

但医疗的核心不是大楼，而是大师，而医疗大师成名的基础是货真价实的疗效。2015年的瑞士执法活动，对青草地疗养院应该有比较大的负面影响。

青草地疗养院重视中国业务。网上搜索，曾经有一个青草地疗养院北京代表处网页，也曾经有另一个有标注为“瑞士青草地疗养院（中国）有限公司”的网页（内中依然有“神奇羊胎素”）。这两个网页似乎久未更新，网页预留的北京电话和400电话，也打不通，猜想是陷于停滞状态。

英文世界检索，可以发现青草地疗养院在英文世界里依然活跃，在近期的福布斯网站可以看到其消息，也可以看到青草地疗养院在2022年拿过奖项，并被瑞士某网站评为最佳瑞士诊所/医院之一。（见如下截图）而根据其网站消息，青草地疗养院在曼谷和马德里有分支，并要在多哈开分院。近百年的历史沉淀，青草地疗养院似乎并未太受瑞士执法风暴影响。

蒙特勒医疗中心

蒙特勒医疗中心（静港中心医院）的英文是Montreux Medical Center，成立于1988年，比青草地疗养院晚成立半个多世纪。

也许是自身财力不够及建筑本身不够漂亮，虽然也坐落在日内瓦湖畔，但医院官网及公开搜寻，都很难找到蒙特勒医疗中心的建筑外观照片。这与青草地疗养院有很大差异。青草地疗养院盛名之下，首先是建筑外观漂亮，甚至为建筑本身而知名，很对得起所面对的风景如画的日内瓦湖。

与青草地疗养院开设有中国办事处或分支（网络检索呈现）不同，蒙特勒医疗中心似乎更多由旅行社一类的机构进行代销，可以检索到不同机构对蒙特勒医疗中心的推广类文章。有实力的高端私立医疗机构尽量直销，以便管控销售质量；若代理机构多，中介为盈利和拉客，难免会有夸大虚假之嫌。

根据公司官网，蒙特勒医疗中心现在业务分两大类：抗衰老和医疗。抗衰老业务包括：干细胞（STEM CELLS）、活化细胞提取物（ACTIVATED CELLULAR EXTRACT）、排毒（DETOXIFICATION）、美容（AESTHETIC）、化妆品（COSMETIC）五部分（见上截图）。有趣的是，活化细胞提取物（ACTIVATED CELLULAR EXTRACT）赫然在列，而活化细胞提取物应该是羊胎素的一个代名词！打开“活化细胞提取物（ACTIVATED CELLULAR EXTRACT）”网页，满满一页介绍，从中看到蒙特勒医疗中心对此疗法依然充满信心，在继续推广，并声称其产品100%天然，且得到瑞士当局授权，可以注射！（见下截图）有些搞不懂，是网页迟滞没有修改，还是在瑞士依然可以合法注射羊胎素……

而在国内，关于羊胎素和瑞士医疗旅游，似乎依然也屡见不鲜。

案例反思

蒙特勒的医疗奇迹，是一个在有如仙境的小镇背景下，瑞士版的神医和神药的故事。比国内很多土神医神药厉害得多的地方，蒙特勒的医疗奇迹，有正宗医疗和医生背景、有宗教背书、受国际认可、久经时间考验（尽管近年开始有些触礁）。这个案例，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思索：

1. 对像蒙特勒这样的小镇或偏远之地，想做好医疗，需要走高端，需要搞行业前沿探索。但这样的前沿探索，也容易最终剑走偏锋、伤人伤己；
2. 像蒙特勒这样的地方，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医院设施也很好，医生看起来也很好。在信息不对称的医疗产业，很容易让患者产生信任感；
3. 从科学角度，进行符合伦理的前沿科学研究，是应该被鼓励的。但科学研究要用在人身上，应该有符合伦理的严谨科学论证和临床验证过程；
4. 为了商业利益，而违反上述规则，是不道德的，是违法的，对医疗机构和所服务人群都会衍生巨大风险；
5. 政府是守夜人！在市场失灵的时候，还是需要政府来进场规范！好在瑞士政府还算法治政府，没有因境内某些医疗机构主要服务国际客户而放松管治（真没有放松吗？！）；
6. 医疗旅游是全球化背景下的人可以自由流动、而医疗在各国之间有巨大差异而自然产生的国际潮流。医疗旅游其实需要国际间的互动，如蒙特勒羊胎素案例中，客户主要来自中国、俄罗斯和中东，但这三个国家对瑞士国内的医疗行为并没有司法权；美国癌症协会对瑞士羊胎素问题进行了研究，并给出专业声明，这对产业规范及瑞士的司法行动，应该都是促进；而中国2015年基于瑞士司法行动的广泛宣传，则在国内对羊胎素问题起到了很好的科普作用，并进而影响了对瑞士的医疗旅游；
7. 全球化背景下，医疗旅游在所难免。若确有医疗旅游需要，在信息不对称的背景下，应尽量选择靠谱专业的中介机构。旅行社、财富公司等代理机构，缺乏医疗背景，通过这些机构进行医疗旅游，需要三思；
8. 最后，说回来，羊胎素、异体接种，其实也是一种医疗和科学探索实践！现在人体细胞治疗（包括干细胞、CAR-T等）渐成显学，也是在不断试错和验证过程中逐步发展和成熟。科学无禁区，但医学有规范和伦理！只可惜，中国很多有钱人，即便躲过国内的某些不规范医疗，却依然会在水深的医疗产业，成为国际不规范医疗的小白鼠和韭菜。

最后的最后，回到蒙特勒的医疗路线选择上，在一个小地方和小医院，选择做科学非常前沿的实践探索，这本身就是非常有风险的、缺少厚重支撑的。如果再过度追求商业利益，夸大疗效、虚假宣传，虽有一时之利，但风险会早晚暴露。相比而言，巴登巴登的医疗机构，依托温泉、以康复为主题，虽不会像蒙特勒的羊胎素那么暴利，但保守稳妥风险小，更容易稳健平安走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