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造假？北汽福田37辆车“身份证”遭篡改，车主770万买的车成“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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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4日，立春时节，乍暖还寒。位于湖南益阳的一处停车场内，被警方扣押的37辆搅拌车整齐地停放在那儿，经过连年风吹日晒，车身已锈迹斑斑，但“福田雷萨”标识依旧清晰可见。肖磊（化名）站在停车场外，望着这一堆数百万元的“破铜烂铁“，欲哭无泪。

2016年，肖磊和朋友斥资770万元，从北汽福田汽车股份有限公司北京福田雷萨泵送机械分公司（以下简称“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购买了37辆福田牌混凝土搅拌车。车辆投入运营后，肖磊发现这些车车况很差，经常需要大修。2018年，肖磊在给车辆办理年检时，被年检单位告知车辆存在“盗抢嫌疑”，无法正常办理年检手续。之后，经公安机关委托司法鉴定机构鉴定，所有的37辆车车架号和发动机号均被违法篡改，判定为不合格车辆，并对车辆做出扣押决定。

“由于车辆一直无法正常使用，让我们蒙受巨大经济损失，几百万的车贷也因此逾期。如今，这些车也已沦为一堆废铁。”肖磊告诉新黄河记者，多年以来，他们多次找到销售方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讨说法，追查车辆身份被篡改的原因，并追讨经济损失，对方却一直回避，事情迟迟未能解决。新黄河记者多次致电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相关负责人，但对方拒绝回应此事。

车辆为何会被篡改“身份证”？究竟谁在造假？

37辆车屡修屡坏，被告知有“盗抢嫌疑”

众所周知，每辆车都拥有唯一的车架号和发动机号，它们又被称为汽车的“身份证”。然而，肖磊购买的37辆“福田牌”搅拌车，却出现了“假身份证”的离奇事件。

2016年，肖磊和朋友江女士合伙开了一家工程公司，准备购置一批二手混凝土搅拌车。经人介绍，肖磊和江女士联系上了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对方表示湖北福田设备租赁有限责任公司名下有37辆搅拌车正在转手。2016年3月，江女士与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签订了《买卖合同》，合同总价为770万元，江女士先支付了154万元，剩余616万元由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引荐的金融机构北京中车信融融资租赁有限公司为其办理了融资贷款业务，融资期限为30个月。江女士为投资人，肖磊为融资担保人，也是车辆的管理者。

“这批车是2015年2月上的牌，对方说刚使用了一年，车况很好，所以价格相对高些。”肖磊表示，除了合同价格770万元，他们另外向原单位湖北福田设备租赁公司支付了附加税、上牌费等280万元，37台车辆总价达到了1050万元，算下来每辆车均价28万余元，新车的市场价格则为40余万元，每辆车便宜了十几万。如果是使用了四五年的旧车，售价仅七八万元一辆。

签完合同后，肖磊就把这批搅拌车投入使用。然而，肖磊慢慢发现，这批车车况很差，屡修屡坏，正常作业时间有限，根本不像只用过一年的车。2018年，肖磊对搅拌车进行年检时，被年检单位告知车辆存在“盗抢嫌疑”，车架号和发动机号有篡改痕迹，无法正常办理年检手续，“原来的车架号和发动机号被打磨了，然后被油漆覆盖住了，一开始看不出来，风吹日晒生锈掉漆了以后，才慢慢露出打磨痕迹。

车辆身份信息遭篡改，被判“不合格”后扣押

车辆年检不能通过，意味着不能继续上路，肖磊的工程也陷入停顿，损失惨重。更严重的是，肖磊和江女士因为还不上贷款，被融资方北京中车信融融资租赁有限公司起诉，所有财产被法院冻结。肖磊和江女士多次联系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追查车辆身份信息为何会被篡改，并追讨相关经济损失，对方却一直避而不谈。由于多次协商未果，2019年7月，江女士以合同纠纷案由向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提起民事诉讼，认为对方恶意将篡改发动机号的车辆出售给自己，损害自己的合法权利。2021年4月，北京市怀柔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江女士的诉讼请求。法院认定，“虽原告系与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签订的买卖合同，但车辆并非直接由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向原告交付，而是从湖北福田设备租赁公司交付，无证据证明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知晓涉案车辆车架号在出售时存在篡改。”

由于“证据不足”败诉，肖磊无奈向当地公安机关报警，希望由警方出面查找证据。2021年6月28日，益阳市公安局赫山分局正式以“销售假冒伪劣产品案”立案侦查，并委托湖南省汽车摩托车（整车）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授权站陆续对所有车辆进行了质量鉴定。鉴定结果为：所有车辆均为不合格产品。根据其中一份《检验报告》显示：样车发动机号无法查询信息；样车车辆识别代号打刻部件有打磨痕迹，不符合相关要求，判定该样车不合格。随后，这批车被警方作为“涉案车辆”扣押到指定停车场内。

为了获得更多证据，肖磊还申请法院向涉案车辆二类底盘及车架号提供者北汽福田戴姆勒公司、发动机提供者潍柴动力股份有限公司发出调查令，要求公司提供车辆的装配信息，配件供应信息、客户信息等。北汽福田戴姆勒公司回复称，“只对福田雷萨提供二类底盘，没有客户信息档案。”潍柴动力股份有限公司则出具了《回复函》：在公司的生产制造系统及售后服务中进行了全面查询，未查询到此37台发动机号码及相关信息。“这充分说明，发动机要么是假发动机，要么是篡改后的编号，所以潍柴才无法查到。”肖磊表示。

北汽福田否认“造假”，车主维权四年无果

这批篡改了车架号和发动机号的搅拌车，2015年又是如何正常挂牌落户的？这也成为萦绕在肖磊心头的一大疑问。经过一番周折，肖磊找到了当时负责给这批车上牌的蒋先生。

蒋先生是益阳欧绅汽车维修服务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该公司当时为北汽福田的特许经销商。蒋先生表示，2014年12月，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的相关人员找到自己，帮忙给35辆搅拌车在益阳上牌。“对方说这批车是2014年8月份出厂的，只被客户使用了几个月，还没来得及上牌，客户突然变卦，公司无奈销售给了湖北福田设备租赁公司。湖北福田设备租赁公司在长沙车管所给两辆车办理上牌后，车管所不同意继续办理了，所以才托我想办法办理剩余的35辆车。”为了车辆通过上牌检测，蒋先生开具了35张累计金额799万的机动车专用发票，还对这35台二手车进行了维修，发现车辆车况极差，共计支出维修金额为68万余元。最后，蒋先生利用与当地车管所的良好关系，顺利给这批车办理了上牌手续。“车管所只认车辆发票和合格证，只要两个证件是有效的，就能给车辆上牌。合格证是北汽福田出具的，上面显示大部分车辆是2014年8月份出厂。现在看来，合格证上的时间应该是假的，但车管所也查不出来。”蒋先生表示。

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究竟有没有造假？车架号和发动机号又是被谁篡改的？过去四年以来，肖磊多次找到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追究此事原因和责任，但对方一直予以回避。“雷萨分公司不承认造假，但也不谈车辆信息为何被篡改，就这么一直拖着。我们提出要求解除合同，一是免除后续贷款，二是退回当初已交的几百万元，他们只同意第一项要求。去年年底，在赫山公安局，双方又进行一次调解，我们重申了这两项要求，他们表示回去请示领导，然后就再没有回信了，多次给他们打电话也不接。”

2023年2月4日，新黄河记者先后致电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负责处理此事的相关法务人员王某和权某，两人均以“不清楚”或“不接受采访”为由挂断了电话。

公安立案后又“撤案”，检察机关重新调查

由于一直维权无果，肖磊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公安机关的调查上。“赫山公安局民警通过对车辆未涉嫌篡改的变速箱编号和后桥编号进行了有效提取，经过公安部车辆管理系统查询到，有两辆车曾被盐城一家物流公司使用过。经过对该公司负责人询问得知，2012年5月公司一位司机在北汽福田盐城经销商处购买了这两台搅拌车，由于没有按时还款，于2014年4月，车辆被第三方强行扣走。”肖磊表示，公安机关在掌握了确凿证据后，又到北汽福田雷萨分公司进行了调查，雷萨分公司最终向公安机关提供了原始客户名单信息，经过查询，车辆原始销售时间为2011年至2012年期间，客户分布为新疆、辽宁、陕西、江苏等地。

据肖磊单方面提供的信息，“警方经过后期调查得知，这些车辆被扣回后，经过简单翻新，篡改发动机和车架号，使用虚假的生产制造手续和产品质量检测手续，向工信部合格证管理办公室重新申请了合格证，从车管所办理二次上牌，然后销售给受害人，由此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这些材料在公安局档案中都有记录，但出于保密原则不允许我们复印。我手头上只有一份未经盖章的原始客户资料名单。”对此说法，由于肖磊无法提供相关证据，益阳公安局赫山分局又以“涉案”为由拒绝透露相关案情，新黄河记者暂时无法证实以上信息真伪。

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有“改变机动车型号、发动机号、车架号或者车辆识别代号”行为。伪造、变造或者使用伪造、变造的机动车登记证书、号牌、行驶证、驾驶证，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另据《刑法》中“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相关规定，生产者、销售者在产品中掺杂、掺假，以假充真，以次充好或者以不合格产品冒充合格产品，销售金额二百万元以上的，处十五年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销售金额百分之五十以上二倍以下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令肖磊感到蹊跷的是，就在警方调查取得重大进展之际，2022年12月28日，益阳市公安局赫山分局突然做出《撤销案件决定书》，称“因侦查过程中，发现不应对犯罪嫌疑人追究刑事责任，决定撤销此案。”肖磊后来了解到，该案是由“检察机关进行立案监督后予以撤案”的。随后，肖磊向赫山区人民检察院申请复议，截至目前仍未有结果。2023年2月5日，新黄河记者致电赫山区检察院检委会专职委员钟某了解撤案原因，对方拒绝了记者采访。随后，记者又致电目前复查此案的负责人孙某。孙某表示，目前正在派另外的人重新审查案件，还没有做出审查结论，我们会尽快予以督促。

“这是一起典型的生产、销售伪劣产品案件，不管犯罪者是谁，公安机关都应该有个结论，还我们一个公道。”肖磊坚定地说。

新黄河客户端记者：郭吉刚 剪辑：韩宇 编辑：孙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