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能源车企“苦锂久矣”，在亚洲锂都，谁在分享财富盛宴-记者回乡

编者按:

兔年春节是中国优化调整疫情防控政策后的首个长假。南方日报多位记者陆续回到家乡，在阖家团圆的同时，用自己的笔触，记录回乡的观察感受，书写产业的变化变迁。

在宜丰县工业大道转入工信大道，宜丰时代、国轩宜丰等新能源企业先后映入眼帘，远处山体则可以看到体型巨大的拉矿车。能让宁德时代、国轩高科等一众巨头蜂拥而至的，是因有“白色石油”锂资源。

这还只是江西省宜春市下辖区县发展新能源产业的一个缩影。2021年初碳酸锂价格仅为5.7万元/吨，而至2022年11月，碳酸锂价格一度爆涨至57万元/吨，2年内涨幅翻了10倍。当新能源汽车企业为原材料价格上涨叫苦之际，连广汽集团董事长笑称造车是给电池厂“打工”，家里有矿的“亚洲锂都”宜春，却一跃成为一座“黑马”城市。

原本要花钱处理的矿渣一夜之间成为炙手可热的富矿，部分面临停产的陶瓷企业靠出租产线就能日进斗金……在不可思议的矿产利润背后，引发了诸多关于财富暴涨的故事，近日，笔者在返乡中，与多位当地政府和企业人士接触，从侧面了解到这座城市的财富密码。

利润暴涨385.79%的“网红城市”

宜春，当年因为一句旅游口号而人尽皆知，这里也是一座以高岭土为主矿品的资源型城市。高岭土一般被当做瓷土，用于建筑陶瓷原料。在广东十多年轰轰烈烈的产业“腾笼换鸟”之际，一批佛山陶瓷企业就纷纷北上，落户宜春高安等地。

在新能源汽车产业爆发的当下，凭借全球最大锂云母矿等资源，宜春意外成为“锂”家必争之地。包括比亚迪、欣旺达等广东动力电池企业，以及宁德时代、吉利等龙头企业蜂拥而至。

基于锂资源的底气，宜春提出目标，2025年宜春锂云母精矿和碳酸锂产量分别达700万吨和50万吨以上——2021年，宜春碳酸锂产量为8.1万吨，超过全国的四分之一。

趁着新能源的东风，宜春市各项经济指标一骑绝尘。2022年各地经济运行情况先后发布，江西以4.7%的增速位列第一，而宜春市GDP增速在省内也非常靠前。

这其中，新能源产业引擎作用功不可没。数据显示，宜春锂电新能源产业主营业务收入由2012年的12亿元，到2022年突破千亿大关，达到1116.98亿元，同比上2021年增长149.83%；利润总额243.72亿元，同比增长385.79%。

“在新能源领域，宜春一枝独秀，抢抓风口是最准的。”宜春市一名当地政府人士表示，国内有锂矿资源的城市并不少，都在争夺“锂都”或类似的称号，但最亮眼的无疑是宜春，产业发展起来也最快，2021年碳酸锂价格还没涨的时候，国轩高科、赣锋锂业等就已经在这里悄然布局，位于高安的通瑞新能源也在2018年开始建设，这是江西有史以来最大的锂离子电池隔膜企业。

春节期间，记者调研通瑞新能源 南方+ 郜小平 拍摄

时间再往前推，早在2005年，宜春市就已开始筹建机电锂电产业基地，此后组建了宜春锂电产业研究院、江西锂离子电池材料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等研发中心，“如果没有长期布局，当产业火起来了再去抓就已经为时已晚”。

宜春也因为有“锂”走天下。在一篇名为《我从街道办主任手上挖项目》网文中就提到，出差去江西宜春谈一个新能源材料相关的项目，数小时的高铁乘坐中不时能听到宁德时代、比亚迪、锂矿等内容，竟然发现半个车厢有五六位同行，“大家当场就建了微信群，都去宜春及周边看项目”。

从新能源中分一杯羹

宜春锂矿资源主要集中在袁州区、宜丰县、奉新县等地，其它矿产资源相对较少的县市也在积极分一杯羹。

以宜春下辖的高安市为例，这座县级市与南昌市接壤，过去发展一直是积极向省会靠拢，当新能源风吹正劲时，因为距离宜春市区较远反而成了一大“劣势”。

“过去几年，高安的传统支柱产业如陶瓷、货运等不是很景气，我们也在积极抓锂电、新能源，开辟新的增长点。”高安市政府一名官员向笔者如是说。

为此，高安围绕新能源新材料等8大主导产业，常委带头出征、部门集团作战、乡镇分队招引，先后引进阳光能源、远景科技等新能源企业。

宜春多地积极引入新能源相关产业 南方+ 郜小平 拍摄

“围绕锂电产业，我们成立了8个招商组，分别对应正极、负极、卤水、碳酸锂提取等8大块工序，每个工序成立一个工作组，全产业链一起推进，不仅要做产业链前端，还要做产业链后端，越到后端附加值越高。”上述高安人士称，排名前10的新能源企业，已有8家进驻宜春，第9家已就入驻高安谈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第10家也将极力争取引入到高安来。

“巨头来了，腰部企业也补了，后面的也会跟着来，可以说，我们已经从招商引资到招商选资的阶段了。”上述人士说。

位于高安市工业园区的赛拉弗新能源项目施工现场，吊塔林立、机器轰鸣，一根根钢筋纵横交错铺设在基地上，工人们在抢抓工程建设。在这个春节，高安鼓励重大项目不停工、重点企业不停产，类似的新能源项目热火朝天进行中。

宜春市副市长、高安市委书记郑绍在最近的一次讲话中透露，去年引进了包括投资50亿元的远景科技、投资30亿元的鹏跃新材料等32个新能源新材料产业亿元以上的大项目好项目，新能源新材料产业迎来裂变式发展，营收同比增长212%。

新能源产业，正成为宜春各县市区新的增长引擎。

一个被意外“拯救”的产业

在锂产业兴起之前，钽铌矿是伴生矿，被当作“瓷土矿”开采。如今，这些含锂瓷石，越来越多地被处理成锂云母精矿，再经过采用硫酸盐焙烧法和固氟工艺，经混料、焙烧、磨粉等一系列工序后，最终变成碳酸锂。这是制作锂电池的重要原材料。

从矿变成电池，还有一个漫长的中间过程。要知道，如果投新的生产线煅烧，要有能耗指标，要过环评等等，一来二去，大半年时间就过去了，“大家都知道，碳酸锂将近60万/吨的价格肯定不会持续太久，谁能快一天（提炼）就能多赚一天的钱呐。”上述高安人士说。

碳酸锂生产工序中的焙烧环节能耗需求较大，但是，本地有一个独特的产业优势，那就是高安建筑陶瓷产业。

一方面，原有陶瓷生产线就配备了窑炉，只需要稍加改造就能煅烧，另一方面，也是非常关键的一点，这些陶瓷企业原本就有能耗指标，锂电池的风口一来，只需要简要更新设备，就可以立马上线开动。

过去一年，因为房地产市场低迷，这些陶瓷企业本就惨淡经营，不少产线干脆直接停产。“租一条陶瓷生产线，要价在1500万元/年，如果租上5条，一年啥事都不用做，七八千万就入账。”高安市政府一名人士表示。

“锂电池产业的大发展，的确救了一部分陶瓷企业的命。”佛山陶瓷企业蒙娜丽莎董事张旗康也向笔者印证了这一点，不同的是，他提到租一条产线的价格是600万元/年。数据的差异，或许是碳酸锂价格不同时期，也与产线的规模、装备水平有关。

蒙娜丽莎在高安的基地一直还保持陶瓷生产，没有加入这一波跟风中，但是企业也的的确确从这一波浪潮中受益，“过去我们都不敢用这些富含锂的矿石。对锂电池企业来说，提炼了锂的残渣本就需要花成本处理，但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好的原料，可以说是一个双赢。”张旗康说，尽管2022年企业面临各种不确定性，但因为原材料成本下降，高安产区的利润还有所提升。

在整个宜春，不时有流传一些原本分食新能源产业“边角料”而财富暴涨的故事，比如有企业就因为处理残渣而将公司推向上市。

新能源全产业并进

单一的资源型城市，很容易陷入“资源诅咒”，因此，宜春也试图推动产业项目全链条集群式发展，其中也包括推广和发展新能源汽车产业。

在高安市华林山镇，这个位于高安、宜丰、奉新三县市交界的僻远山区，笔者注意到，星星充电在临街布置了4台充电桩。可想而知，整个宜春为新能源铺路的力度已经深入到“毛细血管”。

宜春有自己的新能源汽车制造基地。2019年6月，合众新能源在宜春开工建设第二家工厂，2022年1月，“哪吒汽车”第10万台量产车在此下线。

谁也没想到，哪吒汽车竟然会成为2022年造车新势力中的“黑马”:全年累计15万辆的销量，成为首个年销量突破15万辆的新势力品牌，打破“蔚小理”一线新势力格局。

和其它新能源汽车品牌一样，地方政府不仅对新能源汽车注资，还成为新能源汽车的市场，政府和企业都对“本地生产的汽车”表现出了极大的支持力度，从公务用车采购、到企事业单位团购，都掏出了真金白银。

经济观察网在2019年一篇报道就指出，宜春市金合股权投资有限公司一度持有合众汽车51.31%股份，而前者背后是宜春经济技术开发区财政局。

区域为新能源产业发展提供了市场（资料图） 南方+ 郜小平 拍摄

市场推广方面，2020年合众汽车与小灵狗出行在宜春首批投放1000辆新能源租赁汽车；与宜工集团举行战略合作签约，后者计划采购哪吒汽车300台作为指定用车，等等。

很多人以为，哪吒汽车是通过“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子，在广大四五线县城开拓出市场，但其实，哪吒汽车一开始就是走高举高打的路子。

“当所有人都不看好哪吒汽车时，宜春市就表现出十足的诚意。”宜春市相关人士透露，宜春市在政府大楼等场所，早早就布局了充电桩，发展新能源的力度非常大。

他总结道，很多人认为，宜春只是因矿而被推向了新能源风口，但其实宜春早有准备，搭上这个风口花了足足十年时间，从基础研究到市场推广，都已经做了较深的“功课”，才换来了今日的“一飞冲天”。

【记者】郜小平

【策划】程鹏 郜小平

【出品】南方产业智库

【作者】 郜小平

南方产业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