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散文：寒夜

回家过年，我心里没有欣喜，首先想到村里的寒冷。没有暖气，没有天然气，空旷的大地坐落着两千人的村落。其次在喧闹的村里，我总有种莫名的孤独和失落。不像小时候盼望着过春节，可以吃肉和放鞭炮，穷并快乐着！

我是腊月二十八回来的，实在是受不住母亲的唠叨，迫于无奈才开始返乡。一百多公里的里程，竟然开车两个半小时。没有办法，穷乡僻壤之地，没有高速公路，只能走下面扰扰攘攘的国道。

国道上车流拥挤，尤其是一些老年人骑着电动三轮车无视交通规则任意穿插其中。他们可以不惜性命任意妄为，我却不能。或许，这是所有司机都感到苦恼的事情。

临近村口，我特意戴上口罩，不是出于防范，而是为了不让大家认出我来多费口舌。三年没有回来，我丝毫没有觉得亲切，反而添了更多的陌生感。街上一二十岁的大姑娘和小伙子，我几乎都不认识，我想他们也是这样看我的。

人过三十，就会觉得时间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孩子们长大了，而我们却日渐衰老。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自然规律，相比其他物种，人类有着无穷的智慧，但却不能挽留时间，这是莫大的悲哀。

幸好两条街上没有遇到熟人，即使遇到了，我想他们也不会认出戴着口罩的我。其实，即使遇到，说几句话也不费事，但我就是不想，平日口若悬河的我，只想安静。这和上了年纪的母亲不同，她是恨不得见人就打招呼，寒暄几句。我不知道我到衰朽时会不会也如此，我希望能够顺其自然吧！

村里没有以前过年时的喜庆，如果不是街上稀稀拉拉挂着红灯笼，可以说丝毫没有过年的氛围。孩子们也是三年没有回来了，他们下车后还能欢快地跑回家里，翻箱倒柜寻找搁置许久的玩具。而我直接上了二楼，尽管楼上寂寥清冷，但我喜欢这份安静。

前些年回家过年，我还会提着礼品找儿时的玩伴喝酒聊天，互相吹吹牛。但这几年里，我突然害怕看见他们。多年不在村里生活，时间和空间都让大家产生隔膜。或许，他们依旧热情，我的话却少了。

这几年，大家都过得不如意，每家有每家的艰难。成年人的生活，不再无忧无虑，上有老下有小，每个人都承担着家庭的责任。即便大家坐在一起喝酒闲聊，也没有了当年的闲适和惬意，彼此间不是唉声叹息，就是倾吐苦闷。

母亲交代说，去把春联贴了吧，新年要有新气象。我想起以前，每逢春节前，我都会绞尽脑汁构思几幅春联，然后挥毫泼墨。现在已经没有这种闲情雅致了，只是买几幅印刷品草草贴了，有种应付差事的感觉。难道不是吗？就像每个人每年都有憧憬，结果都会落空。

记得以前贴春联，大家都会郑重其事地熬浆糊，而现在呢？一卷透明胶带用几年。如果遇到风和日丽的日子，春联还能保留一段时间，如果遇到凄风苦雨，不消几日，它们就会支离破碎飘荡在风中。

晚上，在昏黄的路灯下，我独自在村里转了一遍，努力去回忆每家曾经发生的故事。细想，自己写作已经半年了，为什么每天都能涌出不少故事，是因为村里的生活，给我提供了无穷无尽的素材。任何一个写作者，都不能脱离生活。

这两个月里，村里有不少老人悄然离世，大多都偷偷地土葬了。我回来路上，还看到平坦的田野上竖起的一座座新坟，萧索凄凉。听说北街牛挺柱家十一岁的儿子死了，死于感冒。我不由一阵唏嘘，老年人说抵抗力差，情有可原。没有想到活蹦乱跳的孩子，竟然也最终没有躲得过去厄运。

原本以为疫情放开后，今年的新年会有好的气象，但是这么多人的悄然离世，无疑会给活着的人心上蒙上一层阴影。村委会的院子里搭起戏台，正在唱全场《对花枪》，我没有听，只是路过看了一眼。戏台下面稀稀拉拉坐着二十几个幸免于难的老戏迷们，他们听着戏，不停地跺着脚取暖。

听说唱戏当天，还费了周折。戏班子接电线，接到村委会的隔壁刘万通家的电表上。刘万通最初并没有发现，等他发现后，直接就掐断电源，导致戏台上一片黑暗。村支书牛柏霖去沟通，承诺付给电费。刘万通依旧不依不饶。

因为刘万通是唱戏出身，手上有许多戏班的资源，但村委会找戏班子没有通过他，刘万通心中难免存在不满。因为停电，前后耽误了两个小时，等戏班子重新演唱时，戏台下已经仅有十几个人了。但见寒风里，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路过南街崔社会院子时，我隐隐约约听到崔社会的哭声。崔社会今年七十二了，和我一个生产队。他以前是个乐观的人，农忙时不忘插科打诨，说俏皮话，偶尔还吼上一嗓子豫剧，真的有板有眼的。

崔社会有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倒也滋润。他儿子和我年龄相仿，以前常在一起玩耍。十几年前，他儿子去湖北打工，因为事故没了命。撇下老婆女儿，老婆年轻，最终带着女儿又走了人家。崔社会两口干着急，没有一点办法。

崔社会伤心两年，妻子又患了偏瘫在床上躺了三年，最终带着遗憾在大年三十晚上离开人世。于是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结果他的女儿不成器，因为水性杨花，被婆家轰出家门。

她女儿一时找不到婆家，又心高气傲，在县城的廉租房待着，素日也不回村里来。听说崔社会这些年度日艰难，每到过年，都会酗酒，喝得酩酊大醉痛哭失声。

都说新年快乐，我想所谓快乐，只是每个人的心愿。对于许多普通人来讲，新年并不快乐！没有鞭炮齐鸣的春节，谈不上春节。

有些人的春节快乐，掩盖了另一部分人的伤痛。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疫情放开的新年并不像大家想得举国欢庆。在其乐融融的背后，有人在不停啜泣。寒冷的冬夜，很凄冷，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