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日记（七）

1942 年9 月27 日星期天

亲爱的基蒂：

今天我和妈妈又进行了一场所谓的“讨论”。最近我们就是处不好,我和玛格特也是。虽然不至于大吵大闹,但家里的关系也不总是那么和谐。我的性格完全不同于玛格特和妈妈,她们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陌生。我和朋友们的关系都好过我跟她们的。真遗憾,对吧！

我们经常谈论战后的一些事情,比如是否该称呼女佣为家政服务员的话题。

达恩太太又在闹情绪。她太任性了,像守财奴一样把日用品都锁起来,妈妈为此很生气,于是闹矛盾也就成了她俩的家常便饭。更让人反感的是,达恩太太总把教育别人的孩子当成—种乐趣,而不去管教自己的孩子。玛格特倒没有什么可管教的，她善良,可爱,聪明;而我却充满她身上所没有的种种恶习。在达恩太太看来,我就是个坏孩子,我真应该堵住耳朵不听他们在饭桌上的谈话。幸亏爸爸妈妈总是极力为我辩护,不然的话我早就崩溃了。尽管爸妈老劝我话不要太多,不要样样事情都插嘴,但我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是没指望了。要不是爸爸那样有耐心,我早就不抱希望去努力满足父母的要求了,其实他们的要求也并不高。

你看,如果我只吃了一点点不喜欢的蔬菜而多吃了一些土豆,达恩太太就会看不顺眼:“听话,安妮,再多吃一点蔬菜。”

“不,谢谢你,达恩太太,”我回答,“我已经吃了很多土豆。”

“蔬菜对身体很有好处,你妈妈也是这样说的。再吃一点,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硬要往我盘子里装蔬菜,直到爸爸出面替我说话。

这时达恩太太生起气来说:“你们真应该看看我们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安妮太娇气了！如果安妮是我女儿的话,我决不会允许……”

她的长篇大论总是用这句话开始和结束——“如果安妮是我女儿的话……”幸亏我不是！

现在回到教育孩子这个话题上来。昨天达恩太太说完最后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以后,起初没有人吭声,后来爸爸说道:“我觉得安妮非常有教养。起码她学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对你的长篇大论不回嘴。至于蔬莱嘛,我只能说彼此彼此。”

爸爸说到这儿就没再说下去了,达恩太太瞟了一眼自己的盘子,立刻满脸通红,因为她自己也只吃了一点点蔬菜。但我们可不能说她被惯坏了呀！她在我面前干吗不闭上嘴呢,也免得给自己找罪受。达恩太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真好笑。

你的安妮

1942 年 9 月 28 日星期一

亲爱的基蒂：

昨天我还没写完信就不得不停笔了,因为妈妈叫我早点睡觉。还有一次吵架我也要跟你讲讲,但那之前我得先跟你说说别的事情。

为什么大人们那么容易吵架呢？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吵了这么多次,值得吗?我原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吵架,长大了也就不再吵了。当然有时候也确实需要好好地讨论讨论(他们喜欢用“讨论”这个词来代替吵架),但这里的讨论也不过就是斗斗嘴罢了。这种讨论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本来我早该习惯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尤其是涉及我的时候,我浑身就更加不自在。

他们把我说得简直一无是处。我的行为,我的性格,我的举止,一点一点,从前到后,从后到前,全都受到议论。他们就是希望(其实是命令)我一声不吭地接受那些粗俗的喊叫和严厉的言词,但我办不到！我不想忍受这种侮辱。我要向他们表明,安妮·弗兰克不是从前的安妮，弗兰克了！我要让他们明白,在谈论我的教养之前应该先谈谈他们自己的教养。他们那是什么作风！简直是野蛮！这样没教养,尤其是愚蠢的达恩太太让我太震惊了。要不了多久,我会把他们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给他们,到时他们就会改变自己的语气了！

难道我真像楼上一家所说的那样粗鲁,任性、固执、无礼、愚蠢,懒惰吗？是的,我知道自己有很多错误和缺点,但他们也太夸大其词了。

基蒂你可知道,老是这样挨骂,我心里有多么恼火！我觉得胸中的怒火快要爆发了。

我总说这些吵架的事,你大概也厌烦了吧,但我还是想把一次有趣的讨论讲给你听。当时我们不知怎么地就谈到皮姆(爸爸的昵称)非常谦虚。这是千真万确的,就连傻子也不会怀疑!可是那位喜欢把所有谈话都同自己联系起来的达恩太太突然说道:“我不是也很谦虚吗？比我丈夫好多了。”

你以前听到过这种话吗？她真谦虚呀！达恩先生觉得既然提到了自己就有必要作些解释。

“我可不希望自己太谦虚,在我看来谦虚没什么好处。”接着他转向我说,“听我的,安妮,别太谦虚了,那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妈妈完全同意这种看法,可达恩太太非要再加点自己的高见。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针对我,而是对我的父母说:“你们的生活观念真奇怪,怎么能对安妮说这样的话呢？我年轻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看这样的情况也只有在你们这种现代的家庭里才有。”

这简直就是在直接攻击妈妈教育子女的方法。达恩太太激动得满脸通红,然而一个脸红脖子粗的人往往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妈妈很镇静,打算尽快结束这场事端,她想了想便说道:“达恩太太,我确实觉得一个人在生活中不用太谦虚。我的丈夫,玛格特和皮特都非常谦虚。你的丈夫、安妮,还有太太你和我也不是不谦虚,但也不会事事都听别人的。”

达恩太太:“哎,弗兰克太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的确非常谦虚啊,你怎么能说我不谦虚呢?”

妈妈说:“我没说你不谦虚,但也不能说你特别谦虚。”

达恩太太:“我倒想知道我什么地方不谦虚！我真的跟你丈夫一样谦虚!”

听到这种可笑的自我辩解,妈妈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更加激怒了达恩太太,于是她便用一口漂亮的德国荷兰语和荷兰德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直到这位天生的演说家变得语无伦次。最后她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走出房间。这时很不幸,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我——我在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嘲讽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有意的,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因为她的长篇大论让我听得入了神。达恩太太回过身来用德语破口大骂,那样子粗野得活像一个胖渔婆。我要是会画画,一定把她这副尊容画下来!

为什么大人们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如此动怒呢？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只有在跟一个人吵架后才会真正了解他。

你的安妮

1942 年9 月29 日星期二

亲爱的基蒂：

你肯定想象不到那些躲起来的人们会有怎样的离奇经历！这里没有浴缸,我们就用洗衣桶洗澡,幸运的是办公室(我指的是下面的整个一层楼)有热水,我们七人就轮流利用这一有利条件。

由于我们每个人的性格各不相同:有的人比较害羞,有的比较大胆,因此每个家庭成员都自己找地方洗澡。虽然厨房的那扇门是玻璃做的,但皮特还是选定在那儿洗澡。每当洗澡的时候,他会跟我们每一个人打招呼,请大家在这半小时之内不要经过厨房——他觉得这样就可以了。达恩先生喜欢在楼上洗,他认为自己房间最安全,就算要费些力气把热水提上楼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达恩太太到现在为止都没洗过澡,她还在察看哪个地方最好。爸爸在私人办公室里洗,妈妈在厨房炉子的挡板后面洗,玛格特和我则选中了前面的办公室。可每到星期六下午那儿就拉上了窗帘,我们也只能摸黑洗澡了。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太喜欢那地方了,从上个星期开始我又在搜寻更舒服的角落。皮特给我出了个主意,他说应该去大办公室的厕所试试。锁上门以后,我可以开着灯,自由自在地端着水往身上倒,还用不着担心有人偷看。

星期天我就第一次享用了那间美丽的浴室,尽管这听上去有点疯狂,但我觉得那里是最好的地方。上个星期水管工在楼下干活儿,他想把办公室厕所里的下水道挪到过道里去。这么做是为了防止管子冻裂,因为寒冷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哎,对我们来说水管工上门可不是件愉快的事儿。这样一来我们白天就不能用水了,当然也不能上厕所。你肯定想不到我们是怎样渡过难关的,也许这方法很不文雅。不过我可不是那种假正经,觉得这样的事情讲不得。

我们刚到这儿的那天,爸爸和我就临时造了个便壶。因为找不到理想的容器,我们只好牺牲了一个大口的玻璃瓶。水管工上门的时候我们就把这瓶子放到房间里,就用它存放我们的排泄物。这总比使劲憋着要强多了吧。我们整天都得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水管工听到什么动静,你根本没法儿想象这对爱说话的鸭子小姐有多困难。其实除了这种特殊情况外,我平时也得低声说话,更不能到处乱跑。一连三天下来我的屁股坐得又平又扁,疼死了。幸亏我睡觉的时候做了些锻炼,屁股才没那么疼了。

你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