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身穿藕色纱衫郎,脸花树,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银色丝带轻轻挽住.段誉望着她的,只觉这女郎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这段对王语嫣的描写出自金庸的《天龙八部》，无论是原著还是每个版本的电视剧无不掀起一阵狂热的讨论。书中各类美人也成为了不少书粉心中的女神。而王语嫣更是此书女子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容貌还是学识，无不上乘，这样一个世外仙姝，结局究竟如何呢？

执念与妄念

自始至终，全书围绕王语嫣展开的就是两个男人，她的表哥慕容复和大理世子段誉。这三个人之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就是执念。王语嫣对表哥慕容复的执念；慕容复对光复大燕的执念，以及段誉与其说对王语嫣不如说是臆想出的神仙姐姐的执念。这些执念直接构成了他们彼此的羁绊与个人的结局。

慕容复，一个典型的理想远大于爱情，不疯魔不成活。表妹王语嫣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不否认他可能对王语嫣有爱，但比起他的宏图霸业，这点爱显得过于微不足道。慕容复，单从名字来说，就已经表达出他的世家所共同坚持的理想，光复大燕，仿佛生来就是一个实现目标的工具。

尽管从他的家世来说，已经优越于很多人，在小说中算是很标准的世家公子。可从精神层面来看，慕容复活的绝不算自由，可能他自己觉得肆意潇洒，为理想而奋斗。可就像《楚门的世界》里的楚门一样，像是一个拿着既定剧本的演员，走着模式化道路，过着机械的生活，却毫无意识。

比较幸运的是，楚门最终发现了破绽，敢于打破既定规划好的人生路，而慕容复从出生就被套上枷锁，他的一举一动，无论是武功还是学业，亦或是爱情，无不为了光复大燕而展开。再者，关于他们的复国大业的可行性，从慕容复的人才拉拢和政治远见上来看，注定了这终究只会是场小打小闹。

所以慕容复他爹慕容博尽管也为此蹉跎半生，并期望慕容复继续在这条路走下去。可他最后经高僧点化后，决定出家之时，就已经代表他从这潭深水中爬了起来，相反慕容复对他爹的所作所为难以置信，一个追求大半生的目标，转瞬间消失，无论他爹让他如何放下执念，活的潇洒，在慕容复那里，就是精神世界的分崩离析。

因此，在最后，他跑去西夏选驸马，被问及三个问题时，也是对他这一生所作所为的一次质问。“一生之中，什么时候最快乐？”“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不是过去”。这个回答算得上很巧妙，暗提若与西夏公主成了，这便是快乐。可也映照了他可悲的前生，活了这么久，从未感到快乐，忙忙碌碌只为复国，就连简单的欢喜也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

到这，也不难明白结局的慕容复笑坐坟头前，王语嫣和阿碧陪伴在他身边，而他同一群村头稚子玩着君臣游戏，奋斗一生的目标在他的幻想中实现了，更讽刺的是，这个时候，可能才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至于段誉，这个类似开了挂的爽文男主角色，从头到尾，都仿佛拥有金手指，无论是钱财，还是桃花缘，又或者是武功和人缘，都一片畅通无阻。唯独在追求王语嫣这条道路上稍有坎坷，但最终还是追到了王语嫣，至此，故事看似落幕，实则刚开始。

早期的段誉，一个“痴”字足以概括，无论在学业上，还是爱情里，但凡看中什么，便如痴似狂。可这也是他悲剧的根源，现实与幻境混淆，最终自己陷入其中，苦苦追求的究竟是意中人，还是水中月，想必他自己也无从辨认。

无量山上，他初见那座玉雕像，令他茶饭不思，如痴如狂，这也造就了他在第一眼见到与雕像极像的王语嫣时，将心中的幻想与渴求诸数加到王语嫣身上。可他爱的究竟是王语嫣，还是心中幻想出的那个完美的神仙姐姐，就只有他自己明白。

这样看来，段誉身上的痴与贾宝玉倒有共通之处。这里说痴，并非痴呆，而是对心爱事物执着的迷恋，不在乎他人看法，说他好也罢，歹也罢，他们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为了心中的那个执念付出一切。

段誉最后和王语嫣的结局也很好的应征这一点，段誉在江湖中经历过人情世故和尔虞我诈后，也逐渐认清了王语嫣和自己心中的神仙姐姐终究还是不同的，在玉像被推倒时，段誉才从经年大梦中真正醒过来。而镜中花水中月总有勘破的那一天，正如仓央嘉措所说：“此情惘然逝如梦，镜花水月原非真。”

成长与反叛

王语嫣，不可否认她的容貌确实是世间少有。金庸在给她容貌以外，还给她附带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多人会觉得王语嫣是个刻板的角色，没有自己的主观和性格。可仔细看下来，这个人并非是没有性格，相反，她的复杂性格全部被掩盖在那张姝丽的外表下，绝不仅仅是个简单的花瓶形象。

先从她的家庭讲起，母亲李青萝和殷实的家庭无需她操心过多俗事。但看过书的都知道李青萝不是什么仁慈的妇人，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杀人砍人，动辄用人肉做花肥。从小耳睹目染的王语嫣再单纯，也绝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就从段誉第一次为他杀西夏人那里，王语嫣让他火烧碾坊，段誉还在手软，而王语嫣却道：“日后做惯了，也就不在乎啦！”这其实才是真正在王夫人手下长大的王语嫣该有的性格，绝不违和。若让她动手杀人，想必也多半是杀人不眨眼。

再者，在书中写道过，段誉多次救她，可在段王爷被慕容复打的落花流水时，她也只是站在一旁为表哥喝彩，由此看来，她是及其冷漠的，这也与她的成长经历分不开来。

当然，王语嫣也并非完全是个人冷心冷的形象，相较于她那一大家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亲戚，她仍然有着自己的是非观，书中她曾言：“男子汉大丈夫，第一论人品心肠，第二论才干事业，第三论文学武功。脸蛋儿俊不俊，有什么相干？”从这里也能看出，和她的年龄所体现的不同，她拥有较为成熟的三观。

除此外，她在感情上也很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和段誉不同，她一生的执念都在表哥身上。无论是前期家庭因素的影响，还是后期段誉的追求，都没有撼动她对表哥的追求，无论是读书习字，又或是学习武功秘籍，一切都是以能帮到表哥为目标。母亲的阻拦，江湖的险恶，都没有削弱她半分的热情。

纵然在后来表哥一心复国，欲做西夏驸马，她也只是以死明志，却不曾以死相逼。另一方面，段誉的穷追猛打，她也明白和清楚，但她从未以此为由，去利用段誉。且明确告诉过段誉：“你别自以为有恩于我，便能痴心妄想。”在王语嫣看来，恩是恩，情是情，不可混为一谈，这即是对自己感情的忠贞，也是对他人爱慕的尊重。

因此，这样的女子绝不会落了俗套，安心跟一个不爱的男人共渡一生，更遑论与一堆女子争宠安心为妃的结局。所以，金庸最终版写道，王语嫣抛下段誉，同阿碧一起去照顾那个疯了的表哥。而这样的结局，才是王语嫣这个性格驱使下真正能够做出来的行为。

缘起终缘灭

天龙八部本是是佛经用语，八种神怪，也代表了各色形象的芸芸众生。佛家讲究因果轮回，而天龙八部的核心也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从这看来，它与古希腊的神话倒有相似之处，从始至终，都充斥着浓浓的悲剧氛围，但这些悲剧发生的原因并不仅仅因为个人或环境，更多的来自于人与人的纠缠与执念。

天龙八部的主人公一直同命运斗争，可从结局看来，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命运的牢笼。古希腊神话中的阿喀琉斯也好，俄狄浦斯王也罢，无论是选择违抗命运的安排还是顽强的反抗，因缘巧合下，都会走进命运安排的牢笼，这才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可能会有人觉得段誉的结局还算圆满，享受着荣华富贵，美人在侧。相较于萧峰和虚竹而言，他确实是拥有一个看似完美的结局，那么他又悲从何来呢？前期的段誉虽然几次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们，但对于他而言，这并不算什么打击，他从不在乎这种关系，他对于自己的定位并不明晰。

自始至终，他都是“痴”的，他只在乎自己想要什么，外界伦理道德的枷锁并不足以约束他的一片痴情。他唯独分不清的只有他的欲望与现实，错把自己的心中意向寄托于他人身上，将执念错以为爱情，直至最后，才勘破心魔，还是在王语嫣主动推倒雕像的前提下。很难想象，没有王语嫣的这一步，他是否会继续欺骗自己一生。

回到金庸本人身上，很多人都说他书中的女性形象都来自于他爱而不得的那个女人。但对方有夫之妇的身份，让他只好将其意向化在自己的小说中。是真也好，是假也罢。爱别离，求不得不正是《天龙八部》的核心与悲剧根源吗？

与其说是文学悲剧，更多的其实是现实写照。在命运的操纵下，每个角色都挣扎着，斗争着，在挤搡中却又加害了他人，这些彼此交织的关系无意或有意滋养着悲剧的种子，可能在自己身上长出，也可能是在后代滋养出罪孽的花朵。

总结

其实，天龙八部中的这些江湖儿女，在爱人或被爱中真正勘破的不是爱情，而是因果轮回。比起爱更多的是探寻自己，摆脱过去，在爱恨纠缠中发现自己活着的意义，在繁杂迷乱的一生中看清真正的自己。无论是慕容复，还是段誉，亦或是王语嫣，最终都不过黄粱一梦，终究会清醒过来。几夜江湖旧梦，空凄怨、多少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