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冬日的第一场雪后 阳光温柔 风也和煦 灵魂飘在半空 无处安放

我死在冬日的第一场雪后。

阳光温柔,风也和煦。

灵魂飘在半空,无处安放。

「帮我救下一个人,我会完成你的一个愿望。」

脑海中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我勾起唇角,笑得恶劣。

「好呀。」

1.

我穿过来的时候阮听眠整个身子都硬了,明明是冻死的,明明跪在雪地里,少女的腰身仍旧挺的直直的。

她真的很倔强,倔强到至死也不愿承认是她给林慕瑶下的毒,倔强到跪了一整夜也求不来屋内人的一个回眸,倔强到簌簌风雪中一席白衣未曾弯下一点背脊。

我就穿到了这样一个人身上,我拥有了她的记忆,她的身体,和她所有的情感。

屋内欢呼声依旧,我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臂,缓缓起身,却因为肢体太僵硬,还没站稳就一头扑在了雪地里。

我再次挣扎着起身,刚刚站起时,太阳透过屋檐缓缓升起,那一抹刺眼的光就那么恍进了眼睛里,我伸出手去挡,最后却透过五指的缝隙看到了光芒四射的太阳。

多温暖啊…

可阮听眠已经感受不到温暖了,我这样想着,抬腿离开了这个喧闹的候府。候府守卫并未拦我,相反,他们甚至震惊于我还能活着走出来,小侯爷可从来不留一个弃子,是啊,她已经死了。

我走后,宋长澜从屋内走出,他一身玄衣风姿无双,却是面色红润一点也没有受试药苦痛的影子,他挑眉看向地上深深浅浅的雪坑,有我摔的,有阮听眠留下的,那时雪已经要停了,这深深浅浅的痕迹就再也掩盖不住。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侯爷皱起好看的眉头,拔剑对准管家的脖颈,语气冷的吓人:

「她呢?」

管家缩着脖子,颤巍巍的答:「许是…许是…回了卿归院…」

门口的守卫见状,走向前向宋长澜行礼,回道:「姑娘今早出去了。」

「生气了?」宋长澜收起剑,大步流星的离开,嘴角还带着零星的笑意,走时还不忘叮嘱守卫:「既然耍上了小脾气,等她回来就先不要让她进候府了。」

「还有,把屋内那个人处理掉。」

「是。」

可他不知道,他以为耍起小脾气的姑娘,就死在与他一门之隔雪夜里。

永安十四年,丞相幺女顾莞尔于战乱中被父母遗弃,她浑身青紫瑟索的躲在草丛里,忽的有一人剥开那些杂草向满是伤疤的她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修长白净,小小的顾莞尔抬头去看,对上了少年温柔的眸子,她缓缓的伸出手,少年温热的掌心便紧紧的将她的小手包围住,小姑娘终于哭着笑了出来。

宋长澜伸出了那只手,此后顾莞尔一生都折了进去。

她隐瞒了姓名,成了管家夭折的女儿,从此名唤阮听眠。她是宋长澜棋盘之上的一颗棋子,为他杀人,为他策反百官,为他做尽了坏事,最后也终是未得善终。

将阮听眠所有的记忆消化掉,我已然到了丞相府门前,昨晚的雪真的很大,已经没过了脚腕,我蹒跚着走到丞相府,对着守卫说:

「请告知丞相大人,顾莞尔回来了。」

那守卫皱着眉想要驱赶我,下一刻,宋长澜的令牌映入眼帘,我叹息一声,忍着笑摇了摇手中的令牌:

「那小侯爷的令牌,可否见丞相一面?记得捎上话,顾莞尔求见。」

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雪,丞相大人与夫人携手而来,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丞相夫人瞬间泪流满面。

无他,眼前的少女和她年少时简直有七分相似。

「我今年十六岁,眼角有一疤,是那年淘气从假山上摔下所致,六岁琼州战乱,我与你们失去了联系。走散时兄长手里还握着要送我的桂花糕,娘亲刚为我裁好新衣。」

年岁,过往,疤痕都对的上,丞相夫人立即将我抱在怀里,一声接着一声的唤着女儿。丞相大人也湿了眼眶,袖下的双手紧紧的握着。

而这本该属于真正顾莞尔的温情,被我一一凉薄的接受着。

见他们相信了,我眼前一黑,晕在了丞相夫人的怀里。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又徒步走到丞相府,纵使我刚刚穿过来,也不可能一瞬好转起来,能走到这,已是强弩之末。

我是在一片温暖中醒过来的,可又因为实在舒适,我怎么也不肯睁眼。

「小姐身子亏空实在严重,大人,我…」

可不是,死过一次的身体,能好到哪去?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无论如何,都要治好我的女儿!」

狗官,有能耐你治啊,在这嚷嚷什么?

「大人…」

看看,都快给人整哭了…

「咳咳…」

我适时咳了起来,老丞相立即让太医闭了嘴,转身想要走向我,却被夫人撞的一个趔趄,最后只得无奈的站在夫人身后。

丞相夫人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抚摸着我的双手,轻柔的说:

「尔尔,娘在,不怕啊…」

……您这个样子我倒是挺怕的…

「夫人,我想和尔尔单独说两句。」

丞相夫人看向丞相,点了点头,抹着眼泪起身离开,太医也跟在夫人身后,关上了门。

「吱呀」一声,屋内陷入了寂静,我试着坐起,背靠在了墙壁上,耳畔传来丞相的声音:「为什么回来?」

呵,为什么回来?丞相去过候府,也碰巧见过阮听眠,他明明认出了女儿,却并不想与她相认。

「十年前琼州战乱,丞相大人带着全家逃亡,最后亲卫所剩无几,拼尽全力也只能带走一个孩子,于是您舍弃了我,选择了兄长。您用女儿的命护住了琼州布防图,圣上感念您的忠心与付出,将您的夫人封为诰命夫人,将您的儿子拜入宣将军门下,又封了那个生死不明的女儿为长宁郡主。」

我猛的看向他,眼中带着讥诮。

「我本就该是高枝上的凤凰,您把我遗弃在了污泥里,如今我满身是伤的爬了回来,父亲不应该为我高兴吗?为什么还要质问我为什么回来呢?」

「还是父亲从再次见到我的那一眼起,就打定了主意不想我回来呢?」

这句话一出,老丞相立即踉跄着后退一步,他扶住桌角,震惊的看着我…

老丞相嗫嚅的动了动嘴,最后泄气般看向面色苍白的我:「我以为你忘了,我以为你在那过的很好。你那时满心满眼的都是宋小侯爷,我以为你是幸福的…我…」

「父亲。」我打断他,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您该昭告天下,丞相府嫡女回来了。这该是您补偿我唯一的法子。」

桌上的香炉燃起的一缕缕烟袅袅升起,隔绝了老丞相看向我的视线。

「好…」丞相撑着身子,目光深深的看向床上的女儿,他和夫人相携一世,膝下只有这么一双儿女,欠了女儿的,他会一点一点的还。

丞相走后,我看向窗外,一片雪白的景里,有鸟儿徐徐飞过。

顾莞尔,你看,凤凰终归是要回到高枝的。

2.

再次醒来时,屋内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只小桌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我双手捧住碗,满足的吸了一口热乎乎的粥。

「他在哪?」

脑海里温润的女声道:「候府后门。」

闻言,我放下手中的粥,有些诧异道:「还活着?」

那人似是被噎了一下,有些气愤的答:

「还有一口气,你再不去就要死了!」

「哦。」

「?!」那道声音开始变得急切起来:「你和他生死相连!他死了你也活不了!你快去!」

「哦。」我磨磨蹭蹭的开始穿衣服,期间还因为动作太大咳了几声。

「你是他的红颜知己?死了还要找个人救他?」

脑海里她闷闷的回答我:「不是。」

「嗯?」我挑眉,笑着说:「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救他?」

「我欠他的。」

哦,原是个欠债的…

穿好衣服,我跳窗而出,走时还不忘提醒她:「那你别忘了答应我的。」

那道声音气急败坏道:「知道了,快去!」

我到时,那人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候府后门的草垛上,整个身子都被血迹晕染,额角的碎发黏着血迹紧紧的贴在脸上,听到声音,他挣扎着睁开眼去看,看到是我,又漠然的闭上了双眼。

我环胸看他,待脑海里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认命般弯下腰将他抱起来,将从集市上买来的面具扣在他脸上。

「宣明朝,好久不见。」

那人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罪臣之子,还是戴着些面具好。」

这一句刺痛了宣明朝,那好看的眉头微皱,被小雪覆盖的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将他背起,奈何他实在太高,双腿耷拉在地上,我只得踉跄的背着他拖行起来,嘴里还念叨着:

「没被冻死,最后要是被你压死了,那可真是丢人,本来我这瘦弱的身子就禁不起折腾,你说你没事招惹宋长澜干什么?」

「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还喝着热粥缩在被子里呢,你说你烦不烦人?就你这…」

那人似是受够了我的喋喋不休,声音沙哑的和我说了见面的第一句话:

「闭嘴。」

「……」

我本来想反驳他的,奈何也难受的厉害,最后就真的没在说话。

卿归院里,气氛低沉的可怕,众人跪在地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黑暗中,小侯爷点燃了一根蜡烛,那一片烛光中,宋长澜依旧眉眼带笑,他看向跪在地上的管家,薄唇轻启:

「你们真把她拦在外面了?」

老管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上位的人,只哆嗦的答:「姑娘…姑娘压根没回来…」

老管家简直欲哭无泪,若是姑娘回了,他必然听从小侯爷的命令先把人拦在外面,可若他真的拦了,看小侯爷这态度他也是做错了,最最关键的是,阮听眠她根本没回来啊!

这么想着,老管家差点泪洒当场。

「哦?」

宋长澜把玩着匕首,那双桃花眼里映着即将燃尽的烛火,他起身,匕首抵住管家的脖颈,歪头问他:

「那她是在怪我罚她下跪了?」

老管家冷汗直流,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咻」的一声,匕首划断那一缕白发,射向墙壁,宋长澜整理了几下衣服,抬腿往外走:

「听说丞相大人寻回了女儿,备好礼,明日我便去拜访。」

「是…」

一片黑暗中,蜡烛燃尽,卿归院又陷入了寂静,老管家抬头,看向窗前金笼里安睡的鸟儿,叹了一口气。

3.

「嘭!」

用力将宣明朝甩到药医晁颂面前,我艰难的喘着气,指着宣明朝:

「救…救他。」

晁颂撇了眼重伤的宣明朝,云淡风轻的伸出手,我把令牌取出,放在他的手上。

小侯爷宋长澜的药医,医术天下无双,世人说医者仁心,可他的仁心却是——小侯爷的令牌,若无令牌,天王老子来也没用。

晁颂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宣明朝熬着药,我睡醒出来,那药还没熬完…

见我出来,他摇扇的动作顿住,看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笑道:

「宋长澜等了你一天,你倒是救了个小郎君回来。」

闻言,我低头不语,可不是,救的那个还是他想杀的,是他拿来试药的将死之人。

宋长澜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光明正大的拿着他的令牌,在他的地盘去救宣明朝,他也不会想到,他困在笼中的雀,会反咬他一口。

晁颂见我不答,继续说:「这人我认得,那天试药的就是他,宋长澜让你救的?」

我脸不红心不跳的答:「是。」

「要我说,他对你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小侯爷,还是有些要面子的,你去服个软,他就原谅你了,没那么难。」

我倒腾着各种药材,不在意的答:「那天我跪在雪地里,差点死了。」

药已经熬好,晁颂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我一眼「这不活的好好的?」

「没有。」没有,阮听眠真的长眠在了那场雪里,长眠在以宋长澜为名的深渊中。

一生颠沛流离,未得一瞬美满。

4.

我拖着宣明朝回去的时候,丞相府也乱了套,丞相夫人涕泗横流的揪着老丞相的耳朵,要他把女儿找出来,小厮一个个来报,声称没有见到小姐,整个丞相府灯火通明,一片嘈杂,城内流言四起:「丞相大人刚找回的女儿又丢啦!」

彼时我趴在寝殿窗前,朝便宜老爹丢了一颗石子,「啪!」清脆的一声响,丞相大人被打的低下头,震惊的看向窗户的位置,我摇了摇头,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老丞相立即会意,将夫人连哄带拖的带离了我的闺房。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我把地上的宣明朝托起,朝窗丢去,脑海里霎时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再扔他,他—就—要—死—了。」

我:「……哦。」

「嘭!」

最终,善良战胜了理智,我背着宣明朝,稳稳的落在的地上。

脑中突然一阵眩晕,我猛地捂嘴咳了起来,咳的心肺都要出来,喉咙里充满血腥味,我低头看了眼满是鲜血的手,无奈耸肩。

丞相推门而入时,宣明朝已被我放在了床上,看到这一幕,老丞相梗着脖子颤抖着手指着床上的宣明朝,双唇气的微颤,最后只吐出两字:

「放肆!」

「顾莞尔!你真是…不知廉耻!」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眉头微皱的宣明朝,淡然开口:

「我无父无母教导,当然不知廉耻。」

「你!」

丞相大人被气的来回踱步,最后拂袖而去。

「爹爹!」

我起身叫住他:

「往后不用派人盯着我,我不会做出有辱家门的事情来,护卫也不必派了,床上这人以后就是我的侍卫了。」

一旁的烛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映的更加遥远,老丞相低头摩挲着玉佩,没有回头,关上门的那刻,他说:「往后莫要叫你娘伤心了。」

他走后,我看向床上的宣明朝,卸了全身力气瘫倒在椅子上,对着床上「沉睡」的人道:

「宣将军一案,我兄长并不知情。」

少年鲜衣怒马共游长安,却决裂于初春之时,一人不知所踪,一人战死沙场。

5.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窗前,我从椅子上惊醒,揉了揉酸痛的双臂,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人。若仔细看,这人眉眼之间不输宋长澜,那缕阳光照到他眼睫上,平添了一抹温柔。

房门被敲响,那人猛然惊醒,狼一般的眼睛望向门口,伸身要去拿身上的匕首,却被我按住。他猛地看向我,眼中杀意凛然。

老丞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尔尔,宋长澜要见你,见还是不见?」

我低头轻咳几声,对着门外道:

「爹爹,女儿大病初愈,还是不要见小侯爷了,免得把病气传给小侯爷。」

门外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旁边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他就住在那吧 。」

「好。」

门外那抹身影消失后,我转头看向宣明朝,笑着说:

「我救了你,你不感念我的救命之恩,反而要杀了我。」

「小将军,世间可没这样的道理。」

这么说着,我伸手轻轻抹去他脸颊上干涸的血迹,那双警惕的眼睛一愣,随即转头不再看我,只那耳朵泛起点点微红。

看他这样,我笑着起身,走到阳光下,转身与他看过来的眼眸对上。

「文人武将最爱来日方长,书墨一方,暗箭难防,是也不是?」

我知我此刻全身漫着阳光,可就算是深渊,宣明朝也只能与我同行。

我看他眼中星光散落,踉跄的起身跪在地上,向我行礼。

我们视线相接,未发一言。

夜幕降临,我坐在窗前,看窗外星光点点,围绕着那轮皎月,大雪已经开始消融,小院渐渐露出它原本的模样,彻骨的寒意传来,我才发觉,这具身体再也受不了寒,关窗的手顿住,我将自己裹好,整张脸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继续倔强的看着窗外的天空。

眼前忽然一片红,我眨了眨眼睛,起身关上窗户,一根红线束缚上我要关窗的手,那抹彻骨的轻笑传到耳中。

「阮阮,许久不见,不想我吗?」

我面无表情的答:「不想。」

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答,愣了一瞬又重新微笑的看着我,他一抬手,红线就将我带至他的身前,隔着那扇敞开窗户,他揽住我的腰,将我抱在怀里。

「可我想你了。」

那一瞬间,胸腔中蔓延着无数的悲伤,双眼不受控制的流出了泪,我知道,那是真正的顾莞尔残留的情感,她死了,她还爱他。

我没反抗,对上那双无甚情感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说:

「大雪纷纷,我在门外跪了一整夜。」

他抱着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似是安慰,开口却是无尽的冷漠:

「那是你犯了错,该罚。」

我继续盯着他。

「我会死。」

「你不会。」

「呵…哈哈…」

我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喉中腥甜一片,最后,我眼含泪光的看着他,被绑的双手抚上他的脸颊,笑着说:

「如果那一夜,我也中毒了呢?」

和林慕瑶一样的毒,发作于彻骨的寒冷中,噬心的疼痛,她绷直了腰身,不愿承那份不属于她的罪名。

宋长澜瞳孔微缩,而后捧着我有些苍白的脸道:「别瞎说,那毒没有解药可活不了。」

是啊,没有解药,活不了的。

他松开束缚我的红绳,轻抵上我的额头,明明是极温柔的动作,说的话,却是深不见底的试探:

「阮阮,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6.

是夜,宋长澜一身寒凉的推门而入,他没点上灯,只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澜!」

宋长澜猛然转身,眼中带着他未察觉到的希冀。

可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暗,纵使外面明月皎皎,宋长澜仍旧身处屋内的黑暗中,窗前挂着阮听眠前些日子买来的风铃,而今静静的挂在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她不在。

宋长澜忽的想起春日里桃花盛开的那几日,他为了让林慕瑶吃醋,便故意同她走的近了些,小姑娘那时可开心了,眉眼弯弯,连小酒窝都露了出来,最大胆的那日,她捧了一束桃花到他面前,红着脸局促不安的对他说:

「长澜,听说南山寺的桃花开得很美,我们去看一看吗?」

他那时怎么答的呢?那时林慕瑶已经有些倾心于他,见目的达成,他也不愿意再装了,直接将小姑娘的花扔在脚下,在她破碎的目光中垂首,于她耳畔留下一句话,

「阮阮,记住你的身份。」

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双眼通红,可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倔强的说:「那就等明年吧。」

声音不大,她没想让他听到,可他自幼习武,听的分毫不差。

他想,顺从她一回吧,明年,带她去看桃花。

他盯着照进来的那缕月光,思绪飘到今晚与阮听眠相见时,她被红线束缚的双手猛地揽上他的脖颈,于他耳畔轻声说:

「宋长澜,你永远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呵。」

宋长澜轻笑,关上窗户,隔绝了那一缕月光,他是大楚权势滔天的小侯爷,纵然失去,也不后悔。

那天晚上被宋长澜气的寒疾发作,所幸今日日光灼灼,我侧卧于贵妃塌上,一边晒着阳光,一边看一身劲装的宣明朝练武。

这人长的不像武夫,用剑眉星目形容也不太恰当,从尸山血海里爬过来的武将之子,竟生了个温柔相。

他和宋长澜,一个像话本里的文弱书生,一个像话本里的妖精——都不咋地。

我支着脑袋,看他挽了个剑花,最后一招,那剑满含杀气的指向我,我与他对视,忽略那双眼里藏着的惊涛骇浪,笑得眉眼弯弯:

「我要喝水。」

宣明朝握剑的手一顿,默然的收了剑,认命般走上前给我倒茶。

鼻尖猛然充斥着茶香,我没接过那碗茶,只就着他伸过来的手低头嗅了嗅,末了皱起眉头,抬头看向不耐的宣明朝,启唇开口:

「这茶凉了。」

宣明朝霎时握紧了拳头,碗中的茶水也被他握得有些晃荡,我没理他,猛地倾身上前,对上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笑着对他说:

「我娘说,你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是也不是?」

宣明朝一瞬红了耳朵,猛地起身向我行礼,连手里的茶洒上了衣袖都不知道。

「属下告退。」

看他匆匆忙忙离开的样子,我在贵妃塌上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咳得难受,只得继续躺下,进行无聊的光合作用。

脑海里温润的女声有些无奈道:「你这么打趣他做甚?」

我闭上眼沐浴阳光,良久,我回她:

「你真当他是纯情少年啊。」

他比之宋长澜,可是分毫不差。

有侍女向我请安,将一盘栗子糕放在小桌上:

「小姐,这是小侯爷送来的栗子糕。」

闻言,我睁开眼,转头去看那盘栗子糕,拿了一个就放在嘴里,然后对着那个侍女摆了摆手:

「挺好吃的,下去吧。」

「是。」

脑海里的声音有些无奈:

「阮听眠不吃栗子糕的。」

我:「?!这么好吃的东西你竟然不吃!」

闻言,那声音带了震惊:「你…」

我擦了擦手,继续躺在贵妃塌上,淡然道:

「对不起,说错了,这么好吃的东西阮听眠竟然不吃。」

「……」

丞相大人设宴庆祝自己找回爱女,偌大的丞相府人生鼎沸,礼物源源不断的送进了我的小院。

丞相夫人握着我的手,那双眼里带着无尽的爱怜,她起身,将一个匣子送到我的手上,而后轻抚那个匣子,我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个小巧的匕首。

「这是你哥哥想送你的,他亲自为你设计的,光是打造就用了三个月,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你才丢的,这些年,他一直怨着自己。」

丞相夫人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将我抱到怀里。

「我怎么也开不了口,我没办法告诉他,是我和他爹爹放弃了你…我一直活在悔恨里,尔尔,娘亲要谢谢你,终于回来了,你愿意…原谅爹爹娘亲吗?」

我靠在丞相夫人怀里,眼角有些酸涩,可我怎么都说不出原谅他们的话来…

我不是顾莞尔啊…

「原谅了,顾莞尔原谅他们了。」

脑海里温柔的女声响起,我抬头,对上丞相夫人眼含泪光的眼睛,笑着说:「尔尔原谅你们了。」

那一刻,丞相夫人抱着我痛哭,我靠在她怀里,轻闭双眼。

年少情深,生下了一双儿女,为了山河无恙牺牲了年幼的女儿,刚刚及冠的儿子也为了山河牺牲了自己,这之于一个母亲,是蚀骨之痛。

出了房门,冷风迎面而来,我抬头,宣明朝就站在身前,他抬手,将狐裘带至我身后,将我紧紧的裹了起来。

看我缩在狐裘里,他转过身弯下腰去:

「上来。」

我笑着跳上了他的背,双手揽住他的脖颈,转头问他:

「你昨晚怎么没动手?」

宣明朝背着我,一步一步的走回我的小院。

「昨天杀人,会毁了你的宴会,你会不高兴。」

你不高兴,我就会遭殃。

我挑眉,嗯…还挺有自知之明。

回院的那条路偏僻,可偏偏遇上了几个闲聊的世家贵女,我在宴上出席过,所以她们一眼就认出了我,为首的一身紫衣,眉眼张扬却不失美丽,她上下打量了我几下,而后轻嗤出声:

「哟,丞相大人的爱女,怎么还和侍卫纠缠不清呢~」

我戳了戳宣明朝,他会意,当即把我放了下来,我施施然向那些贵女行礼:

「请问您们是…」

「御史王曾之女王连枝,她是…」

「哦~」

我打断王连枝的话,笑着向她介绍:

「我是丞相嫡女,圣上亲封的长宁郡主,小女,见—过—诸—位。」

「我…」

王连枝见我如此,气的脸都绿了,手指着我说不出话来,剩下几位见我这么说,都退到王连枝身后,也不敢再插嘴说什么了。

我抬头,笑着说:「王小姐看着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去看看啊?这有病嘛,就得治~」

我看王连枝气急败坏的身影远去,回头踢了踢宣明朝的鞋,他歪头,带着些许无奈的弯下腰,我一下蹦了上去,再次勾住他的脖颈,他稳稳的接住我,眼角撇到我腰间的匕首,未发一言。

7.

除夕,圣上设宴,百官朝贺。

我坐在丞相夫人身旁,看席间觥筹交错,他们说的话满怀试探,甚至有人电光火石之间就生了杀意,哪有人真心来赴宴,不过是一场权利的游戏。

胜者为王,上位者从来清醒。

抬眼间与宋长澜对视,他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眉眼轻佻的看着我,抬袖举起酒杯,

见状,我也举起身前的酒杯,与他隔空对饮。

他这些天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我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处理,没有蓄意掩盖,消息全都传到了候府。

说来可笑,他陪圣上南巡时,曾路过十几座庙宇,圣上祭拜时他就靠在门前,红衣飘扬,肆意无双。

他明明不信佛,不信怪力乱神,却在前几日请了高僧卞妄,设计我与卞妄相见。

宋长澜,阮听眠之于你,其实很重要吧…

「中书令还没来吗?」

皇帝的声音已经有些不悦,皇后抚上皇帝的手,柔声说:「已经派内侍去请了,应该马上…」

「报!陛下,中书令惨死家中!」

闻言,我将杯中的茶饮尽,摆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握住丞相夫人的衣角,丞相夫人把我抱在怀里,轻拍着我的背。

偶然间撇到宋长澜看戏的眼神,差点把眼泪憋回去,

狗东西,就你懂!

除夕之夜,中书令惨死于家中,圣上大怒,令大理寺卿严查此事。

听闻今晚应该有烟火大会的,可惜,看不到了。

拜别丞相与夫人,我迎着月色走到宣明朝的小院前,裹紧身上的狐裘,我打开了门。

宣明朝背对着我站着,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恰逢月光皎皎,有几分打到了他的身上,那双好看的眼睛淡漠如雪,薄唇微抿,他依旧握着那把剑,整张脸上横亘着一道干涸的血迹,我知道那是谁的。

「宣明朝。」

「嗯。」

我看着他,抬手摇了摇手中的食盒。

「除夕该吃饺子的。」

见他不动,我把食盒放在石桌上,一层一层的打开。

「你该和丞相与夫人在一起的,除夕…是该阖家团圆的。」

我打开一壶小酒,凑近闻了闻,酒香浓郁,是好酒,转身拉上宣明朝,将他按在椅子上:

「已经团圆过了,所以来找你了。」

宣明朝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忽的揽住我的腰,将我带到身前。

「顾莞尔,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他吗?」

我装模作样的想了想,然后问他:

「为什么?」

他忽的笑了,连着脸上的血迹一起,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恶鬼张嘴,咬住了我的脖颈,恶劣的说:

「因为…他杀了我阿姐,我得要他偿命啊…」

我疼的呲牙咧嘴,拔出腰间的匕首就横在他的脖颈面前,有意让他也疼,匕首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流了下来。

宣明朝却慢慢的移开,歪头抹去嘴角的鲜血。

「你他妈的…」

我低着头,双拳紧握,宣明朝还不要脸的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要我与他对视。

「给你脸了是不是!」

我猛地一拳砸在他胸膛上,咬牙切齿道:

「咬我!我弄死你!」

一拳又一拳,我气的弯腰咳着,最后蓄力想再打他一拳,奈何力气用的太大,又咳的有些缺氧,没瞄准,拳头从他脸颊擦过,又带着我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宣明朝也没想到,被我冲击的向后仰去,当即握着我的腰,当了我的肉垫…

一时间,院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咳咳…顾莞尔…压死我了,咳…」

「咳咳…咳,你有种…咳…我压死你咳咳…」

这是我第一次见宣明朝这么活泼,也是第一次想真的弄死他…

8.

「说!小妖为爱放弃千年修为,书生起死回生,与小妖相守,直至白首!」

「好!」

说书人醒木一拍,故事结局已定。

「喂。」

我踢了踢宣明朝的鞋,在上面留下了一串鞋印,宣明朝低头看向我,我睁大眼期待的问他:「感动不感动?」

宣明朝原本靠在柱子上,等我说完默默将脚收了一收,不耐的回我:「感动。」

「切。」

我拿起一个花生搁在嘴里,用力的嚼着,看说书人再次拍响醒木,新一个故事开始。

「我要是那只妖,我才不救那个书生,只等他渡了奈何桥,抓了他做傀儡。」

「呵…」

一声轻笑传入耳中,我回头去看,宋长澜一身红衣,长发披散在肩上,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背脊发凉,不寒而栗。

我抓了个花生向他扔去,他伸手接过,直接丢到了嘴里,一边嚼一边问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搭理他,只低头吃着新上的菜,宋长澜见我不理睬他,上前几步站定到宣明朝面前,那双桃花眼含笑的打量起宣明朝来,宣明朝握紧了剑,与宋长澜对视,宋长澜明明看着宣明朝,却对我说:

「阮阮,你这侍卫,和一个已死之人有些像啊…」

闻言,我起身握住宣明朝微颤的手,向前一步挡住他,与宋长澜对视。

「小侯爷真是厉害,我那侍卫带着面具,您能认出什么?」

「阮阮何必遮掩,他是谁,我们心知肚明。」

他把玩着袖下的红线,那双桃花眼含着杀意看向我,向来轻佻散漫的语气变得冷淡,他说:

「给你三天,把她还给我。」

我拉着宣明朝与他擦肩而过,于他身后站定,我微微回头,面无表情的对他说:

「毒药之事小侯爷可查清了?您没问过卞妄她是否回的来吗?」

「您刚问我为什么这么说,我现在告诉您,没有人会爱上没有价值的人。」

「小侯爷聪明一世,有些东西您不是不知道,若是不敢去查,便是懦夫。」

言罢,我拉着宣明朝的衣袖离开,走到一半,宣明朝突然站在那不动了,盯着我拉着他衣袖的手道:

「你不用护着我,我不会和他动手。」

我气呼呼的拉着他的衣袖继续往前走,街上马车疾驰而过,车窗中忽然扔下一个匣子,好巧不巧,那匣子携风冲我而来,宣明朝猛地将我拉到他怀里,匣子从我们身旁摔倒地上,连着里面没吃完的糕点被摔的四分五裂。

看清是谁家的马车后,我握紧了双手,咬牙切齿道:

「林慕瑶…」

回过神来,我正被宣明朝抱在怀里,而宣明朝正盯着远去的马车愣神,气不打一处来,我猛地一拳怼到他肩膀上,宣明朝被我怼的闷哼一声,疑惑的看向我。

我没理他,转身大步离去。

回到院里,丞相正在屋内等我,看见我来,他有些无措的把栗子糕推到我面前:

「谢谢爹爹。」

见我如此,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吃着栗子糕,等他开口。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说:

「尔尔,小侯爷有意娶你为妻,你…」

「爹爹」

我伸手,倒了一杯茶给他,茶很满,从杯口溢了出来。

「我是宣明朝的未亡人,至死,也不做他宋长澜的妻。」

老丞相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又看了眼溢出的茶水,无奈开口:

「你明知宣氏一族早已落魄,他宣平疆勾结外敌意图谋反,将军府满门抄斩。你要守着一个死人过一辈子吗?」

「爹爹。」

我淡然的看向他,将栗子糕扔进本就溢出的茶水中,茶水瞬间膨胀,顺着桌角流在地上。

「您是亲眼看着我将那封信递给宋长澜的,宣氏一族含冤而死,您袖手旁观,兄长为其平反不成,于是看透了这世间薄凉,甘愿驻守边疆一生不归,您的不作为没有错,可您千不该万不该在稳固地位后,想用女儿让您更上一层。」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物极必反。兄长战死沙场,您还要我为此赔上性命吗?」

我猛地起身,俯身在脸色苍白的丞相耳畔轻声说:「宋长澜狼子野心,爹爹是也想意图谋反吗?」

「放肆!」

丞相猛的拍桌站起,唇被气的发紫,手颤巍巍的指着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猛的拂袖,将桌上的茶掀倒在地,茶水四溅,有些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站直,对着丞相行礼:「女儿今日累了,爹爹请回吧。」

老丞相踉跄着离开,我关上门,看向窗外那抹身影,他似是知道我在看他,打开窗跳进了屋内。

我抬头与他对视,相顾无言。

良久,我俯身向他行礼,同他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你想杀我,我绝不反抗。」

「但丞相府与我无关,你若成功,万万不可牵连丞相府,相府一百二十七人,他赌不起的。当我求你,宣小将军。」

一片寂静中,我清晰的感知到身前灼热的视线,我不再说话,轻闭双眼。

脑海里温润的女声道:「为什么不和他解释?」

解释什么呢?那封信,的确是「我」递上去的啊。

多可笑啊,宋长澜明明手中血债满满,却把他的阮听眠养的如同一块白玉,一尘不染。阮听眠确实杀过人,可那些人都是宋长澜让她杀的穷凶极恶之人,那些人坏事做尽,恶贯满盈,死在阮听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久而久之,阮听眠总以为宋长澜是个天大的好人,宋长澜也从未让她见过他嗜血的一面。

可命运就爱跟人开玩笑,那天暗卫出了差错,那封置宣将军于死地的书信到了阮听眠手里,于是阮听眠亲手交给了宋长澜。

后来,林慕瑶中毒危在旦夕,宋长澜亲自备下的另一份毒药,被林慕瑶下在了阮听眠的茶水中,她笑得疯魔,连着宣府一案全然说给了阮听眠,那时的她,眸中死寂暗沉,有如行尸走肉。

岁暮寒冬,大雪纷飞,宋长澜做戏做的全套,将林慕瑶中毒一事全然推给了阮听眠,哀莫大于心死,她跪在雪地里,第一次没有向他低头。

白玉本无暇,可养她的人,亲手把她推进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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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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