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老屋童年和大黑

那大概是一个夏秋交际的早晨,天才蒙蒙亮,整个乡村在烟雾的笼罩之下,太阳还没出来,虽然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偶尔也会有伴随着几声狗叫,但是整个山村基本上还处于睡眠状态。母亲夹着一个包裹,手里还拎着一些什么家用的东西,我懵懂地跟在母亲身后,我们穿过整个村庄,穿过一层薄薄的晨雾,从村子的东面,搬家到我们的新房子。新房子在村子的西头,在马路边上,离我们的老宅步行大约有十分钟的路程。

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家就经常会有过路的陌生人来访,这些人或是来要喝水,或是给车加水,或是借打气筒的。又或是冬天夜晚,要点干柴禾给抛锚的汽车烤火。当然也有一些因为家乡闹了旱涝灾害,出来讨饭的。因为新房子起初没有院墙,人们进来很方便。刚开始,很不习惯,晚上时常会有人来敲窗户或敲门。新房子旁边的马路是沙土路基,又有很多深浅不一的小坑。尤其是乡村的夜晚,万籁俱静,如果有载重比较大的汽车路过,感觉窗户上的玻璃和整个火炕都在颤抖、震动。

记不清从何时开始,我们的家里多了一条小黑狗,起初是小黑狗,后来是大黑狗。多亏了我家这位新成员,它凭一己之力给我们的家园竖起了一道坚实的安全屏障。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一旦有陌生人来访,它都会亢奋地叫个不停,及时向我们全家发出预警。大黑来了之后,我们睡得踏实多了。

尽管新房子比老宅宽敞,但是我依然对老宅充满依恋。每逢周末或者是假期,我都会偷偷的跑回老宅去看看。那时候大伯一家依旧住在老房子的另一半,但是我们从前住过的两间房子已经锁起来了。我的固定程序是窜入大伯家,在土炕上坐一会儿。大伯和大娘会常规性的问我,吃了没?吃的什么?要不要再吃点。然后就任凭我在院子里自由地游荡了。我每次都会趴在门缝里看看我们的老屋,老屋的门是榆木做的,因为长期的烟熏火燎,加上我们家人触碰,已经挂上一层厚厚的黑渍,那黑渍油光发亮,坑洼不平。透过门缝,看到是老屋里黑漆漆的,空旷的土炕,还有天棚上破损的报纸。尽管如此,我依然乐此不疲。直到今天,我依然对那扇榆木屋门以及门缝里看到的一切,记忆犹新。

大黑来了之后,我就不是一个人往老宅里跑了,它每次都会跟在我屁股后面,我不知它是在保护我,还是出于无聊或者好奇,总之我去哪,它就跟到哪。有时候,我会在野地里骑上它的后背,尽管大多数时候都被它逃脱,但是它跟我从来都不发脾气。我妈说,狗是酸脸子的,说翻脸就翻脸。但是大黑跟我从来没有翻过脸,任凭我如何蹂躏,它都没咬过我。

人都说,狗仗人势,我却依仗了很多它的势。自从大黑来了之后,我在村里游玩,多了很多安全感。即便是谁家的狗朝我叫几声,它都会像疯子一样,扑过去,直到把人家吓跑。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穷人家的狗,也是很懂事的。未经我们家人的允许,大黑从不偷吃家里的食物,即便是过年或者家里待客的时候,面对唾手可得的食物,它也从不会偷嘴。

起初,大黑也是吃屎的,但是被我狠心地打了几回,我就再也没见过它有类似的行为。或许大黑在我面前不敢吃屎,背后偷吃也是可能的。

大黑是识人的,对那些经常来家里的熟人亲戚,它是漫不经心,基本处于假装睡觉的状态。但对于那些陌生来访的人,它是绝不姑息的,那种气势,足可以震慑一切不速之客。

对于放学归来的我,它兴奋异常,摇着尾巴在我身边不停地转圈,如果不是我恶狠狠地看它几眼,它都能跟我上炕。

若干年后,我才发现,大黑是我小时候最好的伙伴。尽管过去很多年了,我在记忆深处,依然无法忘却。但是大黑给我带来的并不全都是欢乐和陪伴,它偶尔也会给我捣蛋,制造冤案,让我在母亲面前百口莫辩。

有一次,母亲让我去老宅取药罐,那种药罐是陶土做的,灰黑色,又薄又轻,表面粗糙。沿口用铁丝连接,便于在炉灶上提拎。那时候正是春天,玉米幼苗刚刚从土里钻出来,黄色的大地里散落着一垄一垄的青苗,放眼望去,心里格外轻松。又或许是我在潜意识里认为,即将胜利完成母亲交代任务,所以心里格外高兴,甚至有些忘乎所以。我用手指勾着药罐,沿着村外的羊肠小道,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家里走去。

谁知,天不遂人愿。大黑或许是受我情绪的渲染,突然从我身边跑过,而且恰好正是在药罐底部穿过,因为我是用一个手指勾着药罐的,猝不及防间,大黑宽厚的后背直接驮着药罐,瞬间摆脱了我的控制。于是悲剧发生了,药罐跌落,瞬间成为碎片。也是巧合,不知哪位勤劳的大叔,把玉米地里捡出来的碎石头扔在路边,恰好药罐又掉在了碎石头上。我呆坐路旁,深深地陷入自责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怪我,太大意,也怪大黑放肆莽撞,偏偏恰巧又碰到一堆碎石。我敢发誓,如果没有那堆碎石,即便是瓦罐跌落,早春柔软的土地,也绝不会让它支离破碎。我的大脑飞速旋转,一遍又一遍想着各种假设的可能。大黑看我坐在地上不动,大概也发觉了自己犯了错误,在不远处端坐注视着我,耷拉着大舌头在那喘气。我真想暴揍它一顿,但是现在却没有了那种气力。

我该如何向母亲交代啊,这点小事都没办好。万般无奈下,我捡起了瓦罐所有的残骸,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家里。我在门口徘徊许久,才进入家门。母亲看着一脸的沮丧,大概也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我鼓起勇气向母亲详细讲述整个事件的过程和结果。但还是换来了是母亲的一顿烧火棍,以及“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评价。又说我,“干点啥都要手工钱。”总之,无论我如何解释,母亲都不相信这件事的主谋是大黑,以及那堆不该出现的碎石头。

药罐件事,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我为大黑背了黑锅。无论如何解释,母亲都始终没有相信。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搭理大黑。

直到暑假里的一个早晨,母亲早早起床,准备一家人的早饭,父亲也去庭院里干活去了。我起床后,母亲跟我说,你去看看大黑,自从一早打开大门后,它就溜出去了,直到现在,快吃饭了,它还没有回来。母亲喃喃自语“以往这个时候,它早就回来了。”

我极力抵抗着满身的睡意,走出后门,顺着马路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寻找着大黑的踪迹。以往,它听到我的脚步声,就会从树行或者庄稼地里跳蹿出来。我走出很远,才看到大黑步履沉重,像喝醉酒的醉汉一样,向我走来。我还骂了它几句,也没在意它今天为什么如此的异常。直到快进入家门的时候,我才看到大黑的脖颈处在滴血,而且它走过的路上,都散落了许多的血迹。刚刚进入家门,它就一下子散了架一样,趴卧在地上,它眼神疲惫至极,喉咙里时不时传出低沉的呻吟声。

我赶紧叫出母亲,又喊来父亲,父母亲认真地检查着大黑的伤势,它半面身子都在流血,尤其是脖颈处,最为严重。父亲说,大黑中枪了,是一种叫洋炮的土枪,里面是火药与滚珠混合的弹药,打出来后是呈散弹状的。一旦被集中要害,基本上是致命的。大黑在我和父母的注视下,永远离开了我们。大黑被我埋在一个空旷的河滩上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村外经常出现一些陌生人,开着车,到处偷狗,是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为了吃狗肉,或者卖给餐馆,才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后来听早起下地干活的同乡说,那天早晨是在离村子一公里远的小学旁听到枪声的。真不知道大黑在中枪后,是怎么回来的。我由衷地敬佩大黑,即使身上的血流干,它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到家中。大黑的忠诚和义气,让我终生难忘。

大黑离去后,我们全家都沉浸在一种低落的气氛中,尤其是我,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时常在我眼前浮现。长大后,我见过很多漂亮的狗,但是我觉得都没有大黑好。

从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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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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