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一片“静土”

文|黄星涵

十月末的医院已经染成了金黄,秋风萧萧,吹得窗外的那棵银杏树上的叶子摇摇欲坠,并最终如蝴蝶般飞了下来,落到了坐在树下一片金黄中的小女孩身上,我的思绪伴着小女孩的目光飘向远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难道你要布置我的一辈子吗!”“当老师有什么不好,小姑娘当老师最好了。听妈妈的不会错的。”“我不……”压抑许久的愤怒、委屈突然爆发,我冲进房间“砰”一声关上房门,将自己蜷缩起来,侧身望向窗外,呆呆地望着那棵被春天遗忘的银杏树。其它的植物都已经郁郁葱葱,只有它还是光秃秃的。难道它也有不被理解的委屈?我盯着这棵树看了许久,眼泪忍不住滑落。

之后的几个月,这种冲突频频发生,最后妈妈还是拗不过,我如愿报考了考古系。大学的生活紧张而欢乐,我沉迷于书海,穿梭在一处处考古基地的挖掘现场,我爱上了瓷器修复。看到一件件瓷器在我手里起死回生,感觉我就像是它们的母亲,将它们慢慢抚养成人。时间过得特别快,日月更迭,叶生叶落,眨眼间我毕业了。我满怀信心奔赴工作岗位,自以为能让考古现场所有的瓷器重新焕发光彩,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而立之年了,可我却什么也没有“立”起来。“小杨,你来一趟。”师傅浑厚的声音打断了正望着银杏树发呆的我,我转过头回应道:“来了。”“三号坑好像挖到了东西,你去看看。”想象中的喜悦并没有袭来,第一次听到这种消息的兴奋早已被“是个啤酒瓶”“塑料的”“只是块石头”之类消磨干净。走在临时搭建的小路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想象着千年前的古人是否也曾和我一样仰望着同一片天,脚下却随意地踢着不知哪里来的小石子。

“李大叔,我来了,又挖到什么宝贝了?”“小杨啊,看看这次绝对是好东西!”这句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每次等我确认不是后,他都会憨憨一笑,脸上的皱纹也随之缠绕在一起。我走到3号坑瞥了一眼,本想应付一下就算完,可在层层的淤泥之下,一点蓝直蹿眼底,时间好像静止了,我揉了揉眼睛,那个在梦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在现实上映了。“是苏麻离青!”我跳下坑洞,轻轻抚开它表面的泥土,那沉淀百年的光芒,又重新在我手中闪耀。那一刻与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共鸣感萦绕在心头。“哎,这姑娘终于有点新鲜气了,前一阵子活得像个木头人”。“对呀,对呀,年轻人就该有股活力。”旁边的李大叔与工友们谈论着,可我的世界里现在只剩下那片碎瓷。

之后的年月里,我便一心投身到了那些瓷片的修复工作中,挑选、拼接、粘连,每天重复数千次,数年如一日。走到那间修复室里,捧着各有特色的瓷片,在不同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不同的色彩,每一种色彩都令我着迷。春秋变换,研究室外那棵我亲手栽种的银杏树已经枝繁叶茂,每年都可馈赠大家一地的金黄。

“杨老师,我们来看您了。您看,记者也来了!”欢快的话语将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看着这些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我的心里瞬间充满阳光。尽管年逾古稀,尽管疾病缠身,看到他们就会想起那些与他们一起辛苦、静寂又极富创造性的时光。

“杨老师,您修复的明代青花瓷已经在故宫展览了,我想问您,目前许多年轻人都认为人的一生不应被一件事所束缚,对此您怎么看?”“我这一生就干了修复瓷片这一件事。小时候我很喜欢一句话‘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在我想,即使时代洪流奔腾不息,你也可以找一片静土,将一件事干到极致,那便无悔此生,所以一生干一件事也是幸事”,我平静地回答。

窗外的银杏树叶还在飘摇着,它在无数个日夜里积蓄力量,只待有朝一日金灿灿地绽放,繁华落尽,且看它凋零得何等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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