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怀柔山地古道述略

图文/王海

2014年,新京报有一篇《汤河口史上曾是茶马古道 清朝获封“胭脂营”》的文章。文章在概述汤河口镇历史时写道:

“汤河口素有‘茶马古道’之称。从汤河口一直往北可达丰宁、多伦和锡林郭勒大草原;往西可以到达兴盛了百年的皮货贸易集散地察哈尔,也就是今天的张家口市;往东可直达滦平和避暑胜地承德;往南100公里,就是京城了。清朝时,曾把汤河口封为“胭脂营”,主要负责开垦农田,为皇宫提供胭脂费用”。

近十几年里,有关汤河川“胭脂营”、“茶马古道”的说法在地域文化宣传中时有出现。但查涉及汤河口一带的历史文献,却毫无踪迹。而那些涉及怀柔区山地的文稿中在叙述“胭脂营”、“茶马古道”时,并没说明那些所谓的古道或胭脂营说法的出处。谈到“胭脂营”,只标明了“皇封”、“传说”;说到“茶马古道”,仅称“素有”。

其实,关于汤河口一带的古道文化在《北京通志》、《北京交通志》、《北京公路志》、《怀柔公路志》、《怀柔县志》、《滦平县志》等文献中早有记载。但其中没有“茶马古道”的定义。

然而不能否认中国的确有真正的“茶马古道”。那就是元明时期由云南——昌都——川西藏东——青海西宁的茶马古道。中央电视台曾拍摄多集大型纪录片,片名就是《茶马古道》。

纪录片以丰富的文献史料为根据;以大量的文物为实证,记录了古代的人们,用云南的普洱茶与青海、甘肃繁育的马匹,进行互市的历史。

另外,在明代中期,出于战略需要,曾有数位文臣,向内阁多次陈言,请关闭西宁等地的茶马市场,以使草原民族不能获得利于消化肉食的茶叶,继而那些长期食肉生活中的草原民族,自行退化,削弱其战斗力。这实际上就是要进行一场以“茶叶为武器”的战争。

然而蒙古多伦以东,京师以北的草原民族对茶叶的需求并不高,因为这一地区有多种植物可作为茶叶的代饮品。东蒙古最缺的不是茶,而是“棉花绒”、“布疋”、“铁锅”等。所以,文献在记录居庸关、四海冶、慕田峪、大水峪、白马关、古北口等小型“马市”或“抚赏”中的二十几种商品、物品中,根本就没有茶叶。因此,汤河口通往今丰宁大阁镇的古道不应说是“茶马古道”。

其实,任何一条道路的功能都是综合性。即使是皇帝常用的御道,也会同时用作驿传道或运输道。

近代在确定古道文化名称时,多以道路的主要功能为命名。云南的茶马古道,就是因以主要承担茶马交易功能而命名的。

因此,如要定义怀柔区山地中的琉璃庙、宝山寺、汤河口、喇叭沟门等枢纽地带的古道名称,应以其主要功能为根据。

根据文史资料,纵横在怀柔山地的古道,在不同时期,应定义为“军事通道”、“军事走廊”、“商旅古道”、“燕山驮道”。因为这些古道在历史文献中出现时,大多都是涉及征战、攻守、哨探、抚赏等活动。若从整个民族融和史来看,毕竟和平时间长于对抗。所以,如果需要进一步概括,完全可以称为“商旅古道”,何况民族之间的战争、摩擦也是民族融合的一种形式。

现简析几条史料予以说明如下。

(1)北魏时期的御夷镇(今河北赤城北)南至——龙门所——东卯镇(赤城)——高峰戍城(汤河口、琉璃庙鞍岭粱附近)、天克力(宝山寺)——黄花镇——红螺镇——宋城镇(怀柔桃山)——幽州……。这些道路基本就是沿着出山河谷,自然形成的军事通道。其中的白河、天河、汤河古道是山地古道中最重要的路段。

(2)《辽史.兵卫志》载:“契丹南伐,并取居庸、曹王峪(今怀柔山地)”。

《北京通志》在记述五代时期的契丹南伐,以及辽、金、元之间的数十次战争时称:草原民族南下时,大多数取自居庸、古北、喜峰等口。其中从古北口出入关塞的部分兵马,在关外的往返路线,基本就是今天的滦赤路。而《北京交通史》所记载发生在燕山腹地的军事活动时,多涉及白河、汤河川等地的山谷道路。

虽然这些沟深谷狭坡陡的川道,十分艰险且不利行军,但同时也有近捷之优势,在军事行动中可以实现攻击的突然性。所以,史料中涉及京北群山之间的此类用兵道路,就包含了汤河口南至石门、宝山寺至四海冶、北至四道穴、冒哈气、至独石口等山地的古道。

(3)明代涉汤河口一带军事道路的记载比较多。据明代文献《边夷入犯考》记载:“嘉靖二十九年,东西虏属夷大寇,陷古北口”。

其中的“属夷”就是曾经归附朝廷并接受年年抚赏,住在今天坝上以及今赤城、丰宁地区的朵颜三卫部族。这些所谓的“属夷”在配合“东西虏大寇”(俺达汗)进攻古北口时,曾在宝山寺、汤河口、虎什哈(今滦平地)、腰岭(今遥岭)、古洞沟等地集结南进。

“嘉靖三十二年,西虏犯河防口,官军御却之”;“嘉靖三十九年,西虏犯河防口、神堂峪,官军御却之”。

“嘉靖二十年,虏由木虎岭南行,至满桃儿分路,西南一股由汤河犯大水峪、河防口”。

木虎岭:即今丰宁县城西北部;满桃儿,即今丰宁县汤河乡满堂村。此军事路线为:今河北丰宁县窟窿山南——满堂村——稍偏向西南至汤泉(洪汤寺)——转向东南方向——大草坪——头道岭(今喇叭沟门头道穴村)——沿汤河川至汤河口——西南过黄石崖(今东帽湾村东)——南至石门山分道袭击大水峪、河防口。

“嘉靖初,贼至满桃儿,西南行毛哈气、汤河川、鞍子岭分路,东南犯石塘岭,正南犯大水峪、河防口”。

“嘉靖初,虏自大松林南行干他素、水可、察汉口、黑墨岭南,由猪头岭,分水、段伏二岭,石门山南犯河防口、大水峪”。

此路线涉及今天的杨树底下村东行——沿河至三岔口东行——崎峰茶——琉璃庙——南行至分水岭、椴树岭、石门山分拨,一拨东南行,沿大水峪水库上游河道攻击大水峪关;另一拨正南行直击河防口。

“夷由天克力南至裘厂(今秋厂村)、椒园儿(今交界河村附近),东犯神堂峪、亓连口、慕田关,俱石塘岭一带地方”。此路线涉及今汤河口镇西部村庄。

即,宝山寺东(天克力河)——沿白河(当时称此段河流为天克力河)东行,由今宝山镇大河东村越岭出鞍岭粱西沟——西南行至今天的秋厂、大地、头道梁等村——南至八道河村南分拨。

一拨南行至交界河村南,东南入神堂峪河谷,经今天的竹篱书屋——东南行攻击神堂峪关、亓连口关。

另一拨自八道河村南西行,三四里即可南击慕田峪、擦石口;正西越岭(此时北京结北至九眼楼的长城连接线还未修建)攻击磨石口关(今庄户村西响水湖)。

嘉靖二十二年秋,蒙古朵颜部,近三万人马,进入独石口(今赤城县北,今独石口镇)南下。

其中一部东南行,经杨木栅子沿天河川至宝山寺盆地,然后兵分两路,一路走渣汰河谷近逼四海冶、韩家川,意在黄花镇。

另一路沿雁栖河道在秋厂休整后,南行至交界河分股进攻河防、神堂、亓连各口和慕田峪关。

嘉靖二十三年,十二月,兵部尚书戴金上疏言,自永宁城历黄花镇、大水峪至石塘岭,有溪涧可通者,不下数十处。须斩削偏坡、填塞狭隘、挑浚濠堑、增筑台堡及时修举。

其中的“大水峪至石塘岭(今密云区石塘镇),有溪涧可通者,不下数十处”。

此数十处的“溪涧可通者”是指西起今延庆区永宁镇,东经怀柔黄花镇、大水峪直至密云石塘镇横向排列的各个水道出口,所连接的纵向北延的各条山谷河流。

因此可以看出,这数十条“可通”行的河谷川道,在明代就是以汤河口、宝山寺、琉璃庙为结点、极具军事色彩的古道。

(4)清代的山地古道。明崇祯六年,随着明军在宝山寺、汤河口一带最后一次用兵的结束。使用了一千多年的“游牧道”、“军旅道”,迅速成了商旅驮运道。尤其是清代中期至民国前期,山地的农商、牧商经济发展很快。汤河口地区在商品交换过程中,已成为坝上地区连接平原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更是贩运、驮运业者必经、必停之地。

燕山一带的果品、烟叶、荆编器、木器、木炭、棉麻布匹、生铁等商品就利用曾经的军事要道,北运大阁;南运密云、怀柔;西运赤城。

而北部坝下的土城、凤山、大阁等地的骡马牛羊、羊皮、马鬃马尾、靴帽毡品、皮袄皮绳、小米、莜面等也是沿着原来草原民族南下游牧、互市、接受抚赏、攻犯长城的道路,运至宝山寺、汤河口等地出售给南下通州的商贩。完成交易后,运夫商贩即刻备办适销商品返回。

当然,在运销过程中一些具有较强经济实力者,每次会组织多把儿驼队商品直接运至关内,甚至直接运至牛栏山或京师(“把儿”即驼队运畜数量单位,每把儿骆驼或骡马在3~7匹之间)。

清末民初,口岸大开。洋布、洋钉、洋火、洋铁、马口铁(澳门进口的铁,“马口”即澳门,葡萄牙文Macao译音)、洋镐等多种域外商品进入国内市场。来自平原城镇的大件洋货,仍是通过驼队运至山地。而碱面、灯油、镜子、针线、染料、洋沤子(读作,洋nòu子,擦脸油类,红楼梦中写为“沤子”)、洋火等生活用品,多由“货郎挑”、“货郎担”担运至山地村庄销售,或以旧物换取。

随着商品经济发展,商运活动繁忙,一些教书、说书、唱戏、耍把式、说牙的(经纪人)、相面算命的、行医的、钉马掌的五行八作也纷纷上路。至此,古代的军事走廊彻底转变成了商旅道路。

(5)清末至日伪时期古道功能。古代,人们将手持“戈”、“钺”等武器实施拦路抢劫“贝币”或宝贝的人画成图形,读之为“贼”。

因此,一些客流、物流量较大的商道以及驻足于沿途客栈、马店、羊店、货栈商贾们的“贝”,很容易被“贼”惦记。

清代晚期,由于贩运业的兴旺,再次激活了民族融合之地尚未泯灭的掠夺性。而汤河口周围曲折的山谷道路,更为那些常以武力进行非法获利的人,提供了有利条件。

因此,北起坝上的海留图,亦称海留兔(蒙语,大水滩,即今天的丰宁大滩镇地区),东至二道河贼沟,南至洪汤寺、白塔儿、大阁,再南至汤河口的商旅道路,就成了贼匪的活跃地带。

据丰宁、滦平县志记载,清末民初,这条古道两侧有大、小数十拨土匪,匪众四万余人。从当时最为流行的“宁走九龙口,不过汤河口”等民谚,就可想象到当时的商旅古道何等凶险。

因此,燕山古道曾一度成为剿匪用兵的道路。咸丰三年以后,咸丰帝频颁严旨,督令热河都统、滦平县的官军和地方武装,进行剿匪。

清代涉及汤河口、宝山寺一带的军事活动,出现在咸丰七年。据资料:

咸丰七年(1857)六月,咸丰皇帝口谕:“据直隶总督谭廷襄奏,滦平县宝山寺等地方,有矿匪与民人互斗。现令护理提督、及口北道等、分别督办。此股滦平县匪徒,是否即系丰甯县匪徒,仰系另股滋事。著谭廷襄确切查明,并因何起衅根由,据实具奏。即饬该护理提督等、认真剿办,迅速扑灭,毋任蔓延”。

咸丰七年,七月,帝“谕军机大臣等,据西淩阿、庆昀奏,热河丰宁县大阁儿地方,聚有匪徒约一二千人,焚毁衙署,抢掠铺户。业经热河道带兵前往剿办,并饬总管特克慎等,堵拿”。

“英隆奏,丰宁县大阁儿地方,匪徒聚众抢掠,经派委热河道赛音博勒格图,督带员弁兵勇,前往□道穴□又□捕。将要犯刘标等十七名,登时捦获,余匪均经杀毙,起获赃物多件”。

“窜至汤河口等处匪徒,经滦平县知县景兰等格毙一百九十余名。首犯刘幅汰,先经丰甯县知县穆翰等,带兵歼毙,并毙余匪一百五十名,拿获各犯,讯明就地正法,余匪旋各四散”。

由资料可见,清咸丰七年(1857)夏秋,在北至丰宁大阁,南至宝山寺、汤河口一带出现了大规模动乱。至于是不是农民起义,还是土匪作乱,目前尚未定性。关键在于,时任滦平县县令的景兰带领滦平县地方武装,在汤河口附近“格毙一百九十余人”的战事,是数百年间涉及怀柔山地的大规模军事事件。从此,汤河口一带的古道,在承载了二百余年的商旅功能之后,又启动了军事功能。

民国初期,又有各路军阀以及国民革命军频频从白河、汤河分路南下或东进。

1933年之后的日伪时期,日伪政府更是驱赶民众在原来古道的基础上,大修“警备路”。

抗日军民亦曾多次利用古道结点伏击日伪军。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十三军、三十五军多数次进入山地,围剿扫荡人民解放区。中共华北军区各部队,联合县的县大队曾在琉璃庙、汤河口、宝山寺一带的山道、河道两侧,开展了将近两年的反扫荡战争。

1948底年,各段山谷河川的战事渐稀,山地军民在共产党地方政府组织的生产自救、支前运输活动中,利用古老的山川古道,将解放区大后方聚集的大量小米、布匹、猪羊、军衣、军鞋等军用物资,进行调拨,藏匿或运往前线。为巩固解放区,有效地支援前线,提供了保障。

解放后,以汤河口为中心的千年古道,随着现代化交通道路的建设,渐渐走进了北京国道、省道的交通史。

通过以上简述,汤河口通往西北、正北、东北、正南的各条古道,都是从“军事孔道”——“军事走廊”——“燕山驼道”演变而成的“商旅古道”。

这些古道与云南至川藏至青海的“茶马古道”毫无关联。如果在文化宣介中,坚持将京北山地古道记称为茶马古道,不但误人,更会降低地域文化的宣传品质,使外来客人对汤河口一带的整体文化产生怀疑,以致负面影响文化生态旅游发展。

因此,企望文旅、文宣者能以史实为根据,将山地文化、河流文化、古道文化整合成高质量的文化“产品”,服务社会。

2019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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