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花

冬天的花

文/老庄友华

冬天是一个充满渴望、孕育希望的季节。

问问消瘦了的大山,冻结了的流水,想想藏匿了踪迹的鸣蛙唱鸟,那许多被压抑的活力,被冰封的欲望,会不会在内心深处更加强烈地躁动翻涌?

瑟缩在寒风中的衰草枯木,或许正在梦想着曾经有过、还将再来的浪漫时节。梦想着自己曾经的青翠葱茏、花枝招展,招引来蜻蜓盈盈彩蝶翩翩,一起融入五彩缤纷的春之画卷,一起沐浴七彩斑斓的温暖阳光。

走动在严冬户外的人们,总是一脸木然,绷着脸锁着眉闭紧了嘴。只剩下一双干涩的眼睛,还在活泛的眨动。这一双双眨动着、巡睃着的眼睛,朝向这乱吼的风里、灰暗的云中、焦黄的地上,分明是在寻觅那些相违已久的色彩、鲜活、滋润……

终于,瑞雪在人们的期盼中降临了。

一个夜晚,风声似乎有些异样。翌日清晨,门外突然就有了一个玉雕粉妆的世界,一个白晃晃光灿灿、清清新新爽爽的世界。

人们走进雪的世界,顿时就眼睛发亮、神采飞扬,争相加入观雪谈雪、扫雪铲雪、打雪仗扑雪人堆雪雕……大家乐在雪中,乐到了纵情任性,返璞归真。大人成了孩子,孩子更像孩子,满世界尽皆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冬天本该有雪,下雪才像个冬天。无雪的冬天,冷得再狠,人们不过苦着脸撅起嘴,不满不屑的甩一声“枯冷”。冬天而无雪,就不够味不够格。

造化是公正的奇妙的。

在缺少花朵缺少色彩的季节,在铅云弥天枯黄遍野的日子,就滋生这毛茸茸的六瓣晶莹,上演这轰轰烈烈的天女散花,直散得淋淋漓漓洋洋洒洒遮天盖地,让满世界的街道房屋田野山岭,全都改换成了洁白纯净的新妆。

于是,人们将一份浓浓的欣喜之情、感激之情,满满的倾注于对雪的呼唤之中。是谁,什么时候,将这白色雨与花连结到了一起?至今呼起来听起来,皆亲切如情话、缠绵如吴侬软语:

雪——花——

冬天的雪花,是自然在季节间的一种补偿平衡么?是上天对人世间的一种恩赐抚慰么?

应该是的。

老子在他那部满纸天道人道的经里早就说过: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这位先哲,看来与雪花有着掰扯不清的关联。至少,他老人家骑着青牛西出函谷关之时,就让白雪堆满了头顶濡染了须眉。当然,那也该是挥拂不去的雪花。

雪是理性的,干干爽爽清清爽爽才是雪。不像感性的雨,那般的天潮潮地湿湿缱绻缠绵。

下雪了,这是一个频率很高的用语,也是一首著名歌曲中反复咏唱的歌词。其实严格说来,落雪不应该称为“下”。雨打沙地雨打湖水是“下”,冰雹与雪子的自由落体运动是“下”。而无声的落雪,更准确形象的说法,可以是飞是飘是舞。

宋人王禹稱记他的黄冈竹楼,说密雪有“碎玉声”。这种说法太夸张,有可能并不真实——就算落在竹瓦上,只要是雪花而不是雪子,这“碎玉声”就难免“广州雪花大如席”的嫌疑。

白居易也写过听雪,不过他的听法独特,写法奇妙。那是雪花引发的另类动静:“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要聆听天籁之音,可以去听风听雨。听大风微风,吹出的秋之声与春之调的不同……听骤雨细雨,从古时敲打怨妇的屋瓦诗人的船头,到现在敲打富贵的车窗贫寒的斗笠……这些天然的乐章,曾经激动过古人今人无数,催生出绝句佳章无数。

雪花,更适合去观赏、去品读。

我们可以用纸片接一朵飘雪,好好赏析这微小的六瓣结晶,是何等的美丽精巧神奇,细细分辨这大自然中,是不是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朵雪花。

我们可以温一壶酒、或泡一杯茶,可以隔窗凭栏、或走向野外,静观飞雪旋转飘落的袅袅娜娜、千姿百态。再慢慢品味雪花不甘随风消逝、而要奋力覆盖大地的白色意志。

这白色意志,外表非常的轻柔静默,实质无比的坚毅强大。落雪没有宣言没有赞歌也不发牢骚,轻轻曼曼里,悄然无声处,就能突然将人世间改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不同的心境,看到的雪应该是不一样的。

不同的场景,需要的雪也该是不一样的。

点缀青砖黑瓦处,积雪大可以残缺一些。黑黑白白,情调更雅韵味更浓,更容易让人想到围棋水墨画阴阳图,想到悠悠的华夏文化。

覆盖旷野远山时,积雪就应该以厚实为宜,不要斑斑驳驳才好。天地尽白了无痕,方能显出磅礴的大气。

观雪,最好是“开门雪满山”,“积雪浮云端”。面朝“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正合适大声喊出:“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踏雪,最好能“独来独往银粟地,一步一行玉沙声。”在孤寂孤傲之中,更容易听得懂、吟得出有情有义有格的诗句。

到了冬季,雪就是不可或缺的装饰、点缀与背景。踏雪寻梅是一桩雅事。赏梅如果无雪,就是缺憾,就成了宋人所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大凡冬之景物,尤其是岁寒三友松竹梅,若要入目入诗入画,少了雪的银装素裹,少了雪的背景烘托,便会大煞风景,令人兴味索然。

对于人类,雪总是能不断地制造话题、启迪灵感。风花雪月,让古往今来的诗词文章绘画音乐,都描不完也写不厌。唐诗宋词以至于《红楼梦》,都不乏精彩的赏雪情境、咏雪名篇。东晋才女谢道蕴诗名久传,而所传之诗,似乎也只有咏雪的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

这冬天的花,就像时时处处,都在示范着“成人之美”的君子风范。莫非神秘的天人感应,原本是无处不在么?

冬老雪残,另有一种悲壮之美。

大雪过后,避风处厚厚的积雪,最是洁白无瑕、晶莹滋润、松脆柔软。撩拨得人看不厌也爱不够,直想捧起来大嚼一通。只是,再怎样白净的雪,取一盆化开来,保准会有些黑黄的尘土砂粒。雪也不能免俗,光鲜的外表,难免包裹一点不堪的内里。

雪的归宿,最终还是冬老雪残,甚至于冬未老雪已残。积雪纵然三尺,又经得起几番脚踩车轧、日蚀风侵?

进入到“下雪不冷化凌冷”的日子,铺天盖地的白雪,渐渐就融化成发黄发暗的残雪,然后再化作乌黢麻黑、斑斑点点的污迹,接下来混淆进浑水乱泥,最后就只能踪迹全无了。

无可奈何雪化去,常使人感到无奈、遗憾与悲凉……当然,我们也不是不可以转换一番视角与心境,再来品读这雪残雪化:

雪虽易老,却毕竟有过遮天盖地的气势、银光灿灿的辉煌。这曾经的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就算转瞬即逝,也已经值得自傲,足以无怨无悔无憾。

雪融化了,不过是存在方式改变了,并不等于精气神灭失了。来春返青的树里、拔节的草里、绽开的花里,是不是都隐含着雪的寄托?所谓“瑞雪兆丰年”,不止是民谚,也还是科学。

雪消失了,无非是渗入土里流向海里,其实就是水凝结成雪,雪再回归于水。而这来去之间,有了一个过程,多了一些经历,收获了结晶的全新体验、洁白的闪亮记忆……

在北方,积雪随风飞舞,常如干涩的粉尘。到南方,积雪随地堆积,更像晶莹的玉沙。再往南过了桂林,则是只下雨不飘雪了。对于向来没有变过雪花的南方之雨,鲁迅曾问:“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

说明:本文1990-11-10曾发表在《荆门报》,2018-02-13改定于海口。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4-21

标签:遮天盖地   冬天   宋人   残雪   干涩   积雪   洁白   雪花   晶莹   世界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