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明:孤独照亮人间(散文)


叔本华说,要么孤独,要么庸俗。为什么不孤独就庸俗了呢?

孤独,就是独处,不与他人交往,甚至不与家人交流。没有朋友,或少有朋友。像出家的僧尼,斩断青丝,远离红尘,遁入空门净地 ,藏身深山古寺。伴青灯黄卷,远世俗争辩。忘了来时路,忘了恩与怨。像自闭症患者,孤独离群,喜欢独处。不与人语,问而不答。沉溺在自我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或者像我们自己,小时候腼腆羞涩,怕见外人。每遇到生人,总是躲到父母身后,一言不语,一声不吭。不肯喊人,也不敢答话。父母着急无奈,只好打圆场自嘲说:这孩子认生。上学时,老师给的评语是:该生性格内向,上课不踊跃发言。成家后妻子的怨言是:不善交际,不会来事,人缘差,怕求人。

除了肉体的孤独,还有精神的孤独,或灵魂的孤独。也就是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那种。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看法,却曲高和寡,没有人理解与附和。又固执己见,不肯随波逐流,不肯改变初衷。像屈原心怀苍生社稷,力主改革朝政,联齐抗秦,却遭同僚妒嫉诬陷、君王疏远,两次遭逐流放,最后投汩罗江自尽,以死相谏。像哥白尼提出日心说时,世人都坚定地认为地球才是宇宙的中心,仅得到伽利略和布鲁诺两人支持。像达尔文提出进化论时,众生均信奉神创论,以为地球上所有生灵均为上帝创造,仅有赫胥黎一人与他不谋而合,提出质疑。

近代遗传学的奠基人孟德尔,在奥地利布隆的一所修道院里,一边做代课教师,一边孤独地种植了八年豌豆,终于窥见生命传种接代的奥秘,发现了生命遗传最重要的两条规律。1885年,孟德尔在布隆宣读论文时,所有与会者都昏昏欲睡,竟然没有一人在听,抑或是根本听不懂,当然也就没有任何掌声,倍受孤单和冷落。等到全世界幡然醒悟过来,意识到其伟大与不朽时,时光已逝去了三十五年,孟德尔也去世了十五年,现代遗传学也因此被耽搁而延误了三十五年。

不光人类,其它生灵中也不乏孤独者。老虎为百兽之王,却喜欢独居,喜欢独往独来。一山容不得二虎,也不准其它猛兽擅闯自己的领地。猎豹、金雕也有类似习性。草木中的荷也是,喜欢清静,不愿挤在篱园里,争红斗紫,一起热闹。退却到最低洼处,在池塘中央,在人迹不至、纤尘不染的水中央,孤独开放。一叶叶荷,像佛脚下的蒲团,供人跪拜。一支支莲,像佛前的烛火,闪烁希望。“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水中的荷,只能远观,不能近嗅,更不能把玩,就是言其高洁与孤傲。梅也是,于喧嚣处止步,于繁华处转身,不与群芳争艳,孤身踏入冰天雪地,开在墙角下,开在断桥边。凌寒独自开,一任群芳妒。

每一件乐器都能奏出好听的乐曲。但终究势单力薄,音色单调。只有与许多其它乐器组合在一起,才可奏出美妙动听的交响尔。但唯有钢琴例外。钢琴为乐器之王,有多达88根的琴键,是一种接近全音域的乐器。它的音域宽广,音色变化极多,几乎有无限种组合,能同时演奏旋律、伴奏、副旋律构成的多声部的音乐作品,这是其他乐器不能比拟的。叔本华说:“钢琴不属于某个交响乐团,它是一个独奏者,更适合单独演出。”

仰望夜空,星汉灿烂,却目光游离,过眼烟云。明月孤独,则久久凝视,刻骨铭心。



人类是群居动物,天生害怕孤独。城市、村庄、家庭,都是人类抵御孤独的产物。亚里士多德在他的《政治学》中也断言,人是最合群的动物。

将小孩子一个人锁在屋内睡觉,醒来寻不着人,必定会哇哇大哭。见门又打不开,更是恐惧。或翻越阳台,或攀爬窗户,屡屡出现险情和悲剧。小孩子晚上哭闹不止,父母便吓唬说,再哭就关到门外。假装去开门,哭声立即止住。一个孩子很难带,不是哭,就是闹,甚是烦人。把几个小孩放到一起,则眉开眼笑,玩得不亦乐乎,不再缠人。从前一对夫妻生许多娃,四五个,甚至七八个,似乎没费多大力气,就一起长大成人了。现在只生一个,全家人围着转,众星捧月,却忙得焦头烂额,身心疲惫。如此养大的孩子,也是一身脾气,浑身毛病。

成人也不例外。一个人不敢出远门,总喜欢跟朋友结伴去旅行。一个人不敢单独创业,喜欢两人或多人合伙干,共担风险。上班时喜欢三五人蹲一间办公室,即使一人一室,也经常几个人凑到一起。女人家长里短,男人海阔天空。下班后,回到家里,与老婆孩子厮守在一起。虽然磕磕碰碰,打打闹闹,忙忙碌碌,却也是其乐融融,尽享天伦。单身未成家的,则找三五个朋友,喝酒、打牌、跳舞、唱歌,疯到精疲力尽,颠到曲终人散。回到家里,甚至都来不及洗漱,倒床就睡,根本来不及孤独,也没有时间孤独,其实是害怕孤独。但也只是权宜之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训言犹在耳,父母天天催逼,所有人都得成家立业,最终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彻底远离单身,远离孤独。

现在手机普及,整天手机在手,须臾不可分离,俨然成了我们身体不可或缺的一个器官。我们一天到晚地加群,就是生怕被孤独。不停地翻看手机,就是害怕漏掉信息,被冷落。朋友多了路好走,一首流行歌曲,唱出了广交朋友的好处。落单的羚羊容易被狼吃掉,一群狼可以捕到更多的羊。在冬天,蜜蜂会簇拥成一团取暖,抵御寒冷。南极企鹅在冰天雪地里,会自动挤在一起,站在外圈的企鹅,会拼命地往里面挤,将里面的企鹅被挤到外面。被挤出来的,又继续往里面挤,不断地交换位置,就不会被冻死。

小时候,冬天好像比现在冷,没有空调暖气也就算了,可棉衣棉裤也远不及现在的羽绒服暖和,加上门窗也不密封,肚子又吃不饱,常被冻得浑身发抖,手脚发凉,口唇发紫。我们一群孩子就会找一处向阳的墙角,挤在一起,你挤我,我挤你,挤着挤着,身上就有了热气。有人就叫它“挤暖和”。这应该是抱团取暖的出处。不过这不是人的专利,许多动物也会,是生命的一种本能。



《傳雷家书》中有这样的一句话:可怕的敌人不一定是面目狰狞的,和颜悦色、一腔热情的友情,有时也会耽误你许多宝贵的时光。有一句西方格言说得更直白:朋友就是偷时间的贼。朋友多,应酬就多,浪费的时间也多。

还有句流行语说:一个人行走,可以走得很快;一群人行走,可以走得更远。其实是一句鼓舞人心的励志口号而已,事实并非如此。前半句无疑是正确的,而后半句值得商榷。记得以前随单位的同事一起去旅游,几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每到一个景点,导游都交待好集中的时间和地点,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迟到超时,否则会影响去下个景点。事实上总是有人拖拉,姗姗来迟,等来张三,再等李四,还要等李五,每每要多等上半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结果一天下来,也去不了几个景点;一次旅程结束,也没有走多远的地方。每次归来,都暗暗发誓,下回一定要单独行走,肯定既能走得更快,又能走得更远。

志同道合的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同甘共苦,艰难创业。等到事业稍有起色,却隔阂渐生,猜忌渐起,矛盾渐深,最终兄弟阋墙,不欢而散,财产瓜分,事业中落,无法走远。相反,那些只有一个掌门人、一个决策人的企业、公司,往往能走得更远,最终做大做强,成为行业的霸主。

鲁迅先生在日记中写道:“白天要接待来客,是没有时间写作的,所以晚上总要熬个通宵。”鲁迅一生因此少睡了许多觉,透支了健康,55岁就英年早逝了,让人扼腕叹息。写《平凡世界》的路遥,虽然生活贫困拮据,但灵感来时,总会找一处廉价的旅馆住下,与朋友和家人断绝往来,避免干扰分心,好专心写作。一个人住在旅馆,无人照应,胡乱地生活,因此患上了严重的肝病,45岁时就撒手人寰。我认识的一位作家朋友,一旦决定动笔写作,便关掉手机,电话打不进,微信也不回,人又不见影,仿佛人间蒸发,失联好几个月。等写完了,才出水冒泡,重返朋友圈。

欧阳修在《归田录》中抱怨说:“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不免让人生疑,时间哪去了?欧阳修是北宋文坛领袖,国家作协主席,公务员。每天上班有许多公务要事要处理,要决策,不说日理万机,也是案牍劳形。下班也不能按时回家,还有许多重要的场合等着要出席,要应酬。灯红酒绿,觥筹交错,逢场作戏,待到席尽人散,已是夜色阑珊 。回到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一大摊子事要过问,要安排。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写诗作文。只有在马上、枕上、厕上时,才没有人打扰,才偷得片刻安闲,构思一下自己衷爱的文章。

我的一位诗友曾在群里说,诗写不出来时,上两趟厕所就写成了。当时惹得群里笑声一片,以为笑谈。现在想来,还真是金玉良言、肺腑之声、经验之谈。倘若当年老欧能拥有更多的自主时间和孤独的空间,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到写作上,我们今天肯定会看到他更多的美文丽句。老欧的写作才华算是被工作和家庭拖累了不少,实在可惜。



一千多年前的陶渊明老先生在他的《归去来兮》中写道:“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相违,复驾言兮焉求?”呼吁和劝告世人,回家去吧,少结交朋友,少同外界联系,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遂不再为五斗米折腰,激流勇退,弃官不做,归隐山野。回到家,也不整日呆在家里,不是下地种豆,就是去东篱采菊。其实都是借口。草盛豆苗稀,可见其精力没放在种豆上。悠然见南山,心思也不全在采菊上。陶公只是不想被公家俗事、家务琐事纠缠打扰,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好静下心来构思诗文。他甚至异想天开,向往能寻到一处世外桃源,过上一种“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与世隔绝的生活。结果陶公写就了无数烩炙人口、令人叫绝、充满灵性、超然脱俗的好诗文。

无独有偶。外国人梭罗也一样,受不了尘世的喧嚣、世俗的烦扰、家人的唠叨,干脆一个人跑到瓦尔登湖的一座荒岛上,孤独地生活了两年多,不与任何人往来,不与这个世界往来,潜心写作,结果写出了传世名著《瓦尔登湖》。在总结瓦尔登湖上两年多的生活时说:“简单,简单,还是简单。”孤独的最大好处在于,可以让生活变得简单,这样可以将精力全部集中到思考和写作上。梭罗生前用的书桌,非常地小,许多人不理解,这么伟大的作家,为什么用这么小的书桌。他说:其实,桌子越小越好,这样才能更专心地工作,而不被其它事物分心。

爱因斯坦说,人的成就和差异产生于业余时间。而人的业余时间主要在家庭里。所以一个人如何在家庭里保持孤独的状态至关重要。而家庭的亲情、琐事、唠叨、抱怨、争吵等,会不时侵扰我们,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无法保持宁静、专注和孤独。一般家庭中都设有书房,专为读书写作之场所。书房的功能之一,就是用来屏蔽来自家庭的各种侵扰,营造一处安静、孤独的处境。但事实上根本起不到这种作用。

陶渊明、梭罗、路遥都选择了主动逃离家庭的方式,在家庭之外寻找僻静之地,隔绝与封闭自己。鲁迅和大多数人选择了等家人都睡着了,等夜深人静之时,再加班加点工作。还有人故意晨昏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工作,有意与热闹的世俗打时间差,绕道而行,或背道而驰。像法国作家巴尔扎克一般半夜起床,然后工作到早上八点。小说家弗兰茲·卡夫卡也是不到半夜不开始写作,就是因为他和家人住在一起,半夜是他唯一可以专心写作的时间。

还有一类思想的天才,如亚里士多德、牛顿、康德、贝多芬、叔本华等,干脆放弃结婚,放弃组建家庭,彻底地过一种独身的生活,以保护自己的内心世界,不受他人干扰。

生活是纷繁芜杂的。我们要主动简化生活,简单生活。不能被生活所累,让生活牵了鼻子。要有意摆脱一些无谓的纠缠,抽出身来,生命还有更为要紧的事要做。



贫困、疾病、失意、牢狱之灾等,不仅会让人身心痛苦,还会使人陷入门前冷落、众叛亲离的窘境。这种被动且无奈的孤独,有时却是人生之大幸。

诗穷而后工。古人认为,人越是穷困不得志,诗文就写得越好。杜甫一生都很穷,好像从来没有阔过,甚至连住的问题都没有解决。茅屋经常被秋风所破,以致“床头屋漏无干处。”李白自信心满满,仰天高歌“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一心想做官,要为国家出点力,做点事,却总是做不成。到终了还是心灰意冷,“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苏东坡当官老是犯糊涂,常被贬官降职,多次遭遇流放。“黄州惠州儋州”,是其为官一生的自我写照。任职地越来越偏远,离京城和皇帝越来越远,官越做越差,越做越不如人意。

人穷困落泊不得志时,朋友必然会少。没有朋友往来,就心无旁骛,就有大把的时间,坐下来安心写诗文,借景生情,寄物言志。结果三人都写出了许多传诵千古、无人企及的好文章,历史排名可进前三甲。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国家战乱,山河破碎,诗人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人心惶惶,亲人离散,朋友分手,大部分时间在逃难的路上,孤苦一人,同样也就有太多的时间写诗作文,抒发胸臆,寄托相思,佳篇迭出,辉映古今。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说的是古代科举中状元的事。何以成状元?因为无人问。无人问就是没有朋友往来,心无杂念,只好一心苦读,终于状元及第,金榜题名。又有好事者统计,自古及今,出过无数状元,而最终能成大器的,极其少数。为何成状元后,就碌碌无为?因为天下知,出名了,当官了,当大官了,自然就有了众多朋友。整日里前呼后拥,门庭若市,花天酒地,犬马声色。根本没时间孤独,自然就不能再寒窗苦读,再发奋进取,最终沦为平庸、平常,也纯属正常。

古来圣贤皆寂寞。有两种理解。一种已经是圣贤,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而心生寂寞。另一种是耐住寂寞,潜心修炼,终成圣贤。我认可后一种。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为此,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列举了一连串这样的例子加以佐证: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等等。

国外也不乏众多类似的例子。西班牙作家万提斯被人陷害入狱,在监狱里,写成了名著《唐·吉柯德》。被称为“古罗马最后一位学者”的波伊提乌在囚禁期间完成了《哲学的慰藉》的写作,随后被处死。英国人沃而特·雷利爵士入狱13年,在狱中写成《世界史》后,也被处死。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也是在牢狱里酝酿的。

贫困、疾病、失意、牢狱之灾,这些人间的不幸和苦难,无意中给了人们更多的时间孤独,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从而使得他们的聪明才智得到了更充分的施展和发挥,成就了更伟大、更辉煌的人生。



再举一个例子。古人对月情有独钟,古人咏月的名篇佳句,灿若星辰,数不胜数。有统计资料显示,仅《全唐诗》和《全宋词》中,带月的诗词共有16044首,占总量的1/4。诗仙李白的上千首诗词中,涉月的竟达400多首。流传最广的诗歌启蒙读本《唐诗三百首》中,与月有关联的诗也有81首。古人为月亮写的诗,写得那么多,那么美,无论数量或质量,都可谓登峰造极,叹为观止。今人为何再也写不出?其实也跟孤独有关。

古时没有电灯,即便如豆的油灯或蜡烛,也不是所有人家都点得起。诗人更是贫困户。没有灯的夜晚,什么事也做不成。村上的人都睡了,家人也早早地睡了,唯有诗人睡不着,在月下独坐或徘徊。星汉灿烂,月光皎洁,对月凝望,思绪飘飞。“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窗外的月光,“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诗人与月亮长时间独处相对,难免日久生情,自然会有灵感迸发。许多奇思妙想,许多连珠妙语,就会如泉水喷涌而出。

长夜漫漫,诗人还有大把的时间,一遍遍地反复推敲,字斟句酌,努力将诗句打磨得圆润光滑,千金难易一字。“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古人的咏月诗,可谓字字珠玑,句句好辞,篇篇经典。穿越千年时空,任凭风吹雨打,雪压霜侵,依旧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尤如当空皓月,万众仰看,世代膜拜。

今人诱惑太多,孤独不易。17世纪初,英国人法拉第首次发现电磁感应现象,继而又发明了发电机。电的横空出世,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接踵而至的电灯、电话、电影、电视、电脑、手机,这些勾人魂魄、令人着迷的幽灵或妖魔,纷纷出笼,惹得人心旌摇曳,芳心荡漾。人类再也不能把持自我,再也无暇仰看天上的明月,再也不能安心月下的吟哦,从此魂不守舍,夜不能寐,出墙出轨,移情别恋。月亮从此没有了“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的风光和魅力,惨遭夺爱。

古人月亮诗写得好的另一个原因是交通不便带来的孤独。古人出远门,只能步行、坐马车、乘船,最快也就是骑马。进一趟京城赶考,路近的走一两个月,路远的要大半年,甚至一年。出门在外,做官、经商、访亲、游历,千山万水,难去难回,来往一趟极不容易,以至长年漂泊在外,甚至老死异乡,也不能团聚再见。日思夜想,无法排遣,只能对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倾诉衷肠,寄托相思。“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思亲思乡之情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放下释怀,只好遥寄明月,化作诗文,感天动地。

今人交通快捷,天涯海角,大洋彼岸,地球一极,宇宙太空,也不过是方寸之遥,咫尺之远。一趟高铁,一张机票,一次火箭发射,便可朝发夕至。一个小长假,便可周游世界。加上电信业的飞速发展,更是拉近了空间距离。想了,一个短信,即可问候;念了,一个电话,立马听声;爱了,一个视频,瞬间见面。比到邻村走亲戚还方便,比到隔别邻居家串门更容易。

诗人木心说,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在完全颠覆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古人美好的期盼与愿望,如今也成为了现实。今人不再有别离之痛,不再有孤独之苦,甚至连书信都省得写了,更无“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缠绵诗情了。



歌德说:“人可以在社会中学习,然而,灵感却只有在孤独的时候,才会涌现出来。”赫胥黎也说:“越伟大、越有独创精神的人越喜欢孤独。”亚里士多德还说了一句发人深思的名言:“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愿意孤独的人是极其少数的,屈指可数的。所以伟大的出类拔萃的人物总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他们理所当然地被奉若神明。而喜欢热闹、不耐寂寞、不愿孤独的芸芸众生,只能沦为平凡之人、平常之人、平庸之人了。用叔本华的话说,不喜欢孤独,也就只能庸俗了。

记得小的时候,每年秋风起,母亲就开始清理菜园,准备栽种越冬的青菜、葱蒜了。总有意外惊喜。几只硕大的南瓜,被母亲从草丛里拉了出来,圆圆的,像磨盘。平常很少见到这么大的南瓜!母亲说,它们长在草丛里,沒被看见,不然是不可能长这么大的。言下之意,若是长在眼皮底下,早就被摘下,成为我们腹中之物了。

家中要添置书橱,需要购买木材,就跟着木工师傅去了木材市场。木材市场有无数的木头,堆积如山。不过吸引我注意力的,是墙角几根大木头。它们横躺着,竟然还比我高出一头。它们的粗大远超想象。师傅告诉我,它们只有生长在不为人知的深山老林里,才能长这么粗大。若是长在我们身边,别说这么粗,恐怕连一半都长不到,就早早地被砍伐,派去用场了。

有一位大学同学,极富文学才华,大学时就在刊物上发表文学作品。参加工作后更是笔耕不辍,屡有新作问世。大家都看好他的未来,认定他是文坛的一颗新星,明日的著名作家。只是后来被领导看中,调去做了文秘工作。几年历练后,又升任某单位一把手,独当起一面。从此世间多了一位事业有成的局长,世上少了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

作家毛姆曾说,一个真实的人,至死都是无名和孤寂的。无名就是不出名,不被人知。孤寂就是孤独和寂寞,朋友少。南瓜隐藏在草丛里,不被母亲知道,能够长到最大。树木长在原始森林里,人迹不至,能够长到最粗。同学勤奋写作,如果不被领导看中,委以重任,一直默默地写作,极可能写出传世作品。

叔本华也说,一个人只有在独处时才能成为自己。言下之意,只有在孤独时,我们的所作所为才是出自本愿初心,才不是被迫勉强的,才能将自己的天赋发挥到极致。而在众人面前,我们都是在伪装,都是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说着自己不愿说的话。拘谨局促,不能随心所欲,不能自由自在。

《庄子》云:“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群体的热闹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失去理智,浪费许多光阴。想要保持头脑的清醒,首先需要的是寂寞独处。不被人知,不被诱惑,不被打扰,孤独地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到最好,做到极致,兑现与生俱来的天赋,抵达生命应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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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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