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四，康熙皇帝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当晚，康熙召集随驾出巡的所有王公大臣，当众历数太子的罪过，宣布废太子！

许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付诸爱与心血、培养与包容的太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而倍感心痛；或许还有老来丧子（十八阿哥刚刚夭折）的伤心难过，总之，当晚康熙的情绪是非常激动的，当着所有王公大臣的面，痛哭流涕，说到伤心处，竟双手开弓扇自己的耳光。

“上召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齐集行宫前。命皇太子允礽跪。上垂涕、谕曰、朕承 太祖 太宗 世祖弘业、四十八年于兹…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上复痛哭仆地。诸大臣扶起…”——《圣祖仁皇帝实录》

不过，康熙到底还是一个杰出的政治人物，在如此失态悲伤的情绪下，仍然不忘公开强调：

“朕将朕躬安危托付与直王守护，但绝无废胤礽而立直王为皇太子之意。直王为阿玛之事忠心行走，然性情暴躁愚昧。直王，朕实无立为皇太子之意。”——《雅尔江阿等满文奏折》

这个直王，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康熙的大阿哥允禔（zhī）。

01

允禔应该是最早产生夺嫡想法的皇子。在他看来，康熙遵从立嫡立长的汉制，立了嫡子允礽为太子，一旦允礽被废，那么按顺序，就该轮到他这位长子才是。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太子之位摩拳擦掌，此次出巡，允禔一直在康熙面前说允礽的不是，挑拨康熙与允礽间的矛盾。

然而，当允禔听到太子被废，还没来得及品尝他多年夙愿终于达成的喜悦，康熙就宣布，即使废了太子，也绝无可能立他为皇太子。

这句话，真如一盆冷水，把允禔浇了个透心凉。

康熙其实早就察觉允禔有夺嫡的心思，但一直都没有阻止。因为作为一个皇帝，康熙在允许太子培养自己政治势力的同时，也要对其进行适当的提防和制约，免得威胁到自己的皇权，允禔就是康熙用来制衡太子的。

至于允禔这个人，康熙一直认为他心浮气躁，根本不适合做太子，从来没把他当成备选，所以在废太子当天，康熙才会马上宣布允禔出局。

“朕前命直郡王允禔、善护朕躬、并无欲立允禔为皇太子之意。允禔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圣祖仁皇帝实录》

不得不说，天家真是无情。

02

对于这样的结果，允禔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虽然，据在清宫多年的法国传教士白晋描述，“（允禔）是个美男子，才华横溢，并具有其他种种美德”，且允禔两次参加过对准噶尔的战争，有军功在身，但允禔却从未借此，扩大自己的关系网，结交拉拢权贵，获取他们的支持。

或许是他过于看重自己是长子的天然优势，有盲目的自信；或许是他骄横的性格使他不屑于去折节下交，不管怎么说，都说明允禔没有什么政治头脑，只是个有勇无谋的野心家。

另外，很多人把大学士明珠看成是允禔的舅舅，这个说法也是不成立的。经现代学者考证，惠妃的父亲索尔和与明珠族里的堂兄弟索尔和，虽然重名，但是年纪和履历都对不上，说明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明珠跟允禔的母亲惠妃，没有任何关系，自然不会做允禔的靠山，为允禔谋划些什么。

那么，允禔在没有任何重要势力的支持下，想挽回局面的概率，几乎为0。

在这种情况下，特别是他发现自己被老爹玩儿了，且没有任何翻盘可能时，本就性情暴躁的允禔，心态彻底崩了。

03

心态崩了的允禔，干了两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一件是，允禔跑到康熙面前，对康熙说“允礽所行卑污，大失人心，今欲诛允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言下之意，如果父皇想杀允礽，下不了手，他愿意替父皇杀了他；

另一件是，允禔在知道自己无缘储君之位后，直接向康熙举荐老八允禩为皇太子，并称“相面人张明德、曾相允禩、后必大贵”。一个没有想法的皇子干嘛要去相这种面呢？允禔的做法相当于，直接把老八允禩的野心给暴露出来了。

康熙自废太子后，一直沉浸在气恼与伤心中。虽然废太子时，康熙罗列了太子诸多罪名，连生而克母都想到了，但其实，康熙废太子最直接的原因是，此次塞外出巡，太子在夜里多次跑到康熙的寝帐外偷窥，让康熙以为太子要夺位谋逆，这才不等回宫，迫不及待的宣布废太子。

“更可异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今允礽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圣祖仁皇帝实录》

康熙虽然是皇帝，但也是有感情的，用他自己的话叫，“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实不胜愤懑。至今六日，未尝安寝”。与诸臣倾述时，仍然是老泪纵横，大有孤寡老人抱怨这是造了什么孽时的悲凉。

而允禔的一番做法一下子把康熙从悲痛中唤醒了。康熙一方面吃惊于允禔竟如此憎恨太子，另一方面康熙敏锐的察觉到，表面上那么谦和有礼的老八允禩竟也有夺嫡的心思，而且还能得到允禔的举荐，那么诸皇子间是否早已结成党羽，蓄谋夺嫡呢？

冷静下来的康熙帝开始回归理性，一方面告诫诸皇子，这个时候不要妄图结党，谋取太子位，另一方面派人暗中调查这个张明德。

“诸阿哥中、倘有借此邀结人心、树党相倾者、朕断不姑容也。”——《圣祖仁皇帝实录》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允禔自曝张明德，不仅坑了老八允禩，还被康熙查出他曾有刺杀太子的计划，而且康熙也通过此事设身处地想到，太子有多么的不容易，让康熙有了原谅太子的想法，可以说这一切对他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那么，允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04

废太子那天对允禔的情绪冲击是很大的，上一秒还是大喜，下一秒就变成了大悲。像允禔这种性情暴躁的人，换别的场合，肯定早就爆发了，偏偏坑他的人是他的父亲，允禔不能拿康熙怎么样，这股怒气、怨气只能朝允礽身上撒了。

于是，允禔开启了狂暴模式，一边借看守允礽之便，虐待允礽身边的匠人，还对他们加以苦刑，许多匠人们不堪忍受而逃走，甚至上吊自杀。

“其看守胤礽时，将胤礽处所有匠人、尽行收去，又加以苦刑。以致匠人逃遁且有自缢者。”——《圣祖仁皇帝实录》

一边派出身边的太监、护卫四处打探消息，上蹿下跳，想做实允礽谋反的罪名。

然而允禔折腾半天，一无所获。

一个人眼中的世界，往往就是他内心的投射。允禔满脑子都是如何杀掉允礽，看到康熙悲痛愤懑的表现，他的大脑反应不出别的，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呼喊：看哪！父皇也想杀了允礽！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允禔没觉得提出替父杀弟，有什么问题。

显然，允禔对他爹康熙一点儿都不了解，而一个情绪激动暴躁的人，其所作所为是不能用理智来衡量的。

05

至于允禔自曝张明德一事，虽然看起来同样无厘头，但允禔确实是动了脑子的。

张明德是北京城里颇有名气的术士，不仅会看相算命，还认识许多江湖高手。他混迹北京城时，听到了一些王工大臣抱怨太子的话，于是便起了歪心思。

张明德经人介绍跑到老八允禩府上，给老八看相，说老八有大富贵，同时又说自己能聚集江湖高手刺杀皇太子，可助允禩一臂之力。允禩是有脑子的，没有相信张明德这种危言耸听，说大话骗人的伎俩，就把他撵出去了。

后来，这个张明德又跑到允禔府上，同样一套说辞，没脑子的允禔就信了，还与他一起谋划如何行刺太子。本来约好十月中旬左右行动，没想到九月初，太子就被废了，行动取消。

“张明德抵京，来阿哥处告称：我诸友相约，十月十五日到来…以事已告成，虽到来，现无用处。”——《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步军统领托和齐奏报大阿哥图谋不轨折》

谋刺太子，事关重大。如今太子刚刚被废，朝野上下的焦点都在太子身上，尤其是太子的人一定会尽全力为太子奔走，而张明德在北京结交的人又多又杂，允禔担心这件事可能被人发现，一旦被别人举发，那允禔就被动了，很可能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呢？

于是，允禔想了一个掩人耳目的办法。把张明德定义为一个普通的看相术士，一个小人物是不值得关注的。所以，允禔向康熙提出张明德给允禩看相一事，同时也把焦点转移到允禩身上，把自己摘出来。

但姜还是老的辣，允禔一边喊着要杀允礽，一边又急切的推荐允禩做太子，让康熙觉得允禔与允禩间绝不简单。非但没有把张明德当成是普通的术士，还抓住张明德一查到底，把允禔的所作所为都查出来了。

“朕思允禔为人凶顽愚昧、不知义理。倘果同允禩聚集党羽。杀害允礽。其时但知逞其凶恶、岂暇计及于朕躬有碍否耶。”——《圣祖仁皇帝实录》

06

总之，仅废太子后的一两个月时间里，允禔把自己的有勇无谋、愚蠢狂暴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他之前对付太子的手段显然不止于刺杀太子这一条，想捂都捂不住，很快，老三允祉发现允禔曾命蒙古喇嘛做法镇魇诅咒太子允礽，性质同样恶劣。

于是，康熙下旨革除允禔的爵位，圈禁府中。

大阿哥允禔、素行不端、气质暴戾…今一查问其行事、厌咒亲弟、及杀人之事、尽皆显露……朕固不忍杀之，但此人断不肯安静自守、必有报复之事。当派人将允禔严加看守…——《圣祖仁皇帝实录》

允禔最终不但是九王夺嫡中第一个出局的人，还是永久地失去了人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