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活来丨仙游纪

（视觉中国/图）

张果的事迹见于《唐书·方伎传》，想来当确有其人。名字后缀的老字，见出他以老人家形象示人。

史上记载，他隐瞒籍贯世系弄玄，躲在中条山里，又时常出没于山西一带，想来是个留意终南捷径、不甘寂寞的老汉。

世传他高寿几百岁，这自然惊动了朝廷，然而他沉得住气，累征不至。则天武后再召，他却诈死，尸首须臾腐败。可后来他又出没于恒州山中。

开元年间，玄宗遣使往迎，不料他见面即气绝。看来这老汉惯于以死炫技。不过这次他没死绝，醒转过来。其后来到东都，乘轿入宫。

皇上自然礼敬有加，然天子刚口，直截问道：先生乃得道高人，本该驻颜有术，怎么却齿发衰残呢？

此话犀利到位，却也难不倒张老：年岁高大，没啥道术，以至于此，确实丢人。今天正好在皇上跟前，把它们尽数除掉，岂不是好。

说罢，立马薅光鬓发，敲落牙齿，登时满口鲜血。皇上大惊，让他先休息下，过会儿再聊。等转眼再召见时，张老居然满头青丝，一口皓齿，俨然壮年模样。

这样的技效，果然惊艳。张老夸口，说自己本是尧爷时候的朝臣。他擅长胎息，可以累日不食，饭口上只喝些酒，就点儿三黄丸。

另有说法是，皇上和高力士提到，听说喝下泡堇的酒没事的，才是奇士。当时正值天寒，便让张老喝了三杯。喝下后，张老马上失了精气神，连说不是好酒，随即牙齿焦烂干缩。张老让人取来铁如意，敲下烂牙，用药敷上伤口，不久后便长出了灿烂光洁的新牙。

张老喝下的堇，甲骨文里已有记载，即著名的乌头，的确具备大热之性，但剧毒，虽然有止痛散寒之功，却因是猛药，轻易不用的。正因是毒药，皇上才有所谓喝下没事的莫测动机。

当时有位叶姓道士，以多知著名，皇上于是问起张老底细，叶说自己虽然知道，却不能说，否则便得死。除非皇上亲自求情，才能活转。

玄宗答应，叶道士揭破谜底道：他是混沌初分时的白蝙蝠精。话音刚落，叶道士便七窍流血，倒在地下。玄宗赶紧找到张老，张老缓缓道，这小子多嘴，不给他点儿颜色，就要坏天下大事。说罢，喷一口水在叶脸上，立马醒转过来。

炫技尚未有穷期。皇上让张老喝酒时，他推脱酒量不过二升，有个弟子，倒可以喝下一斗。皇上自然要见，于是从房檐上飞下一个小道士，年纪十六七，姿容俊俏，旨趣淡雅，躬身拜见皇上，言辞清爽，礼节周到。

皇上赐酒，小道士果然不推辞，喝下一斗。张老说不能再让他喝了，不然喝高，必有失礼，让皇上见笑。玄宗听了，越发坚持，果见喝下去的酒，从小道士头顶冒了出来，戴的帽子掉在地下，变成一只酒器。再看时，不见了小道士，只有那只酒器扣在地下。那酒器刚好能盛一斗，对证起来，正是集贤院中物也。

张老如此手段，皇上怎舍得放手，于是打算将玉真公主许配张老。张老何等高人，先便和别人说道：俗话说，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不是闹着玩的。

别人还没省过味来，就听公公传来公主下嫁的圣旨。张老听了笑笑，固辞不肯奉诏，并且恳请皇上放他回山。

见拦不住张老，皇上于是传旨，一番肆无忌惮的表扬之后，封官赐号，少不得一堆赏赐，送还恒山。后来皇上又想起张老，再次征召，张老故伎重演，再次突然死亡。弟子们下葬埋了，事后开棺看时，只是空棺而已。

生物学家指出，装死是许多弱小动物遭遇巨大生存危机时的看家本事。照此看来，尽管张老被后世尊为法力无边的上仙，但他的死去活来，实在不过是保全性命的着数而已，和许多诈死的虫子们，没什么两样。

民间喜闻的唱本里，张果老的代步工具是一匹白驴，日行数万里。老辈子的说法，毛色纯白的驴，的确脚头矫健，不输红鬃烈马多少。至于日行万里，自是仙人坐骑的神异贯口。

神仙坐骑，当然不同寻常。传说这老汉歇脚时，便会将那驴折叠起来，像一摞纸一样，放进巾箱也就是那时的手提箱里。再动身时，取出来，喷一口水，又是一匹撒欢的快驴了。

还有个流行的说法，张老是倒骑驴。但翻检前人有关此老的文本，却未见类似的记载。于是有细心人考证，那是民间借用了宋朝某潘姓狂生的掌故。那潘狂生卖过药，作过诗，因为官司还亡过命。

倒骑驴已是熟语，虽有特立独行可招摇，却又有倒行逆施的嫌疑，所以正经的张老图形，并不采用这种狂生身段。

论到张老师承，《历代神仙通鉴》里说他就学于玄女。玄女即九天玄女，上古神仙，为众真之长，道教奉为高阶女仙，乃黄帝之师，是深谙韬略的女武神，后世神乎其技的奇门遁甲之类，都发端于她。黄帝战蚩尤，即得她神助。而在古典小说中，白猿薛仁贵宋江刘伯温唐赛儿等，都曾受惠于她，自然也依稀都和张老扯上了干系。

既然是上古女仙为师，混沌初分时的白蝙蝠精云云，貌似便有了着落——天机泄露虽然会坏大事，却也不妨作神仙之所以为神仙的呈堂证供。

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