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东乡记忆-香油馃子

作者：陈西峰

有人问我什么东西最好吃？我说“小时候想吃却吃不够的东西最好吃。”香油馃子至今都是我最想吃的食物。

几年前，我们一群人去外地看望朋友，朋友在当地最高级的酒店招待我们。他点了许多高档菜品，提议主食吃香油馃子！我一听来了兴趣，连忙问：“是香油炸的馃子吗？”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我迫不及待地说：“你们这里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先上一根我尝尝”。不一会，服务员端上来一根，和我小时候吃过的馃子有很大不同，粗粗的、短短的，颜色黄中泛白，但闻着味道挺香，确实是香油炸的。才上了几个凉菜，我的一根油条已经下了肚，等到上了位菜，我却一口都没吃，大家看我这么爱吃油条，最后走的时候给我带了几根，我视若至宝，回家放到冰箱里冷冻起来，过几天想吃的时候就拿微波炉热一下，很是过了一把瘾，解了一次馋。别人也许不明白我为何对寻常油条这般钟情，其实这与我的经历有关系。

我小时候，村里生活艰苦，家里很少炒菜吃，过年买肉时尽量挑选肥的，熬出些猪油可以留着炖白菜用。因为豆油、菜籽油很少见，人们把芝麻油称作“香油”。村里偶尔也种芝麻，但是产量不高，收一点芝麻换点香油，拌咸菜或炒菜淋上一点来提味。有人说过一个笑话，有一家人特别会过日子，一瓶香油，全家人吃了一年都没吃完，原来他们家把铁丝头拍扁，在香油瓶口捅一下，然后在菜里一抹，就算吃了香油。后来出现花生油、色拉油，已是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了。在这之前，老家过年腊月二十六晚上炸油饼或炸馃子，是我非常期盼的一个“大事”。当年炸馃子、油饼都用豆油、棉籽油，有时甚至还用蓖麻籽油。用蓖麻籽油炸的馃子吃多了会闹肚子，炸过馃子油饼的蓖麻籽油成了“熟油”，就用来炒菜了。庄稼人平常是舍不得吃馃子的，尤其是用芝麻油炸过的油条，只有待客时炒菜或者蒸包子、包饺子做白菜素馅，才舍得买一根。

我刚刚记事的时候，小伙伴们一起在村里跑着玩。忽然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干干净净，挑着一副担子从村外走来。担子的两头是木头做的精致的盒子，紫红色，一米多高，分上下三层，像现在食堂送外卖的食盒。他一进村就高声吆喝起来：“香油馃子呀，香油馃子唻！”孩子们围过来，准确的说是香油喷香的味道把孩子们吸引过来的。那浓郁的芝麻香味已经冲进鼻子里，让人恨不得多吸几口，也算解馋了。食盒第一层躺着三根馃子，黄中泛着紫色，长长的，细细的，薄薄的被油炸起的面皮闪着油光，这对于我们平常吃咸菜条滴一点点香油都是享受的人，口水瞬间涌满口腔。我知道，回家跟母亲要钱买馃子吃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和小伙伴们跟着卖馃子的后边走，谁也不回家去拿钱，因为大家都知道不会要来钱，跟着看看热闹闻闻味儿也算解馋了。

卖馃子的已经走了半个村，我们一路低着头跟着闻香味，一直听着他招呼，却没见有人来买。我实在是馋坏了，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对卖馃子的说：“你上我家去吧，我家买！”卖馃子的人喜形于色，我领着他朝我家走去。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便对卖馃子的说：“你在门外等着，我喊大人来买！”卖馃子的站在大门口等着，一群小伙伴们也在门外陪着。我走进屋里，母亲正在炕上做针线活，我对母亲说：“娘，卖馃子的来在咱家门口了，买一根吧！”娘一愣，放下针线，抬起脸来，脸色微微发红，明显是生气了，问：“是你把人家叫来的？”我怯怯地点点头。娘沉吟了一会，从炕上挪下来，穿上鞋，站在厩地上，往外望了一下，从对襟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毛钱说：“你太没出息了！就这么馋吗？唉，既然把人家叫来了，咱就买一根吧！今后可不许这样了！”

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我知道自己犯了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母亲身后。出了大门口，母亲把手里攥着的一毛钱递给卖馃子的，换了一根馃子，右手轻轻拿着，快速走回屋里。我既有先斩后奏的愧疚，又有小聪明得逞了的小得意，准备接受母亲的训斥，母亲在外间屋站住，把馃子揪下来一小块递给我：“下一次可不许把人家往家领了啊！你尝一点，馃子让爷爷吃”，说完便转身将剩下的馃子放到水缸上面的饼子篮子里。

我拿着得来不易的半拃长的一小块馃子，百感交集：既有让母亲生气的愧疚，又有终于能解馋的欢喜。我轻轻把馃子放到嘴边，浓郁的芝麻香直往鼻子眼里钻，用牙咬下一小块，又那么筋道，我都舍不得大口嚼，任由口水把它浸透，让香味一点点在舌尖、口腔弥漫。过了许久，才将最后一小块依依不舍地放进嘴里，然后用舌头舔一下拿油条的手指头，感觉都是那么香。

从此后，我几乎没有吃过用芝麻香油炸的馃子，那种纯正的香味，便留在味蕾的记忆深处。后来读《三国演义》中曹操“望梅止渴”的故事，我就会想到小时候追着闻香油馃子的事儿，感觉其中的道理是相通的。

如今，我已年过六旬，每次吃早餐时，只要有馃子，我总是情不自禁要吃一点。虽然医生说油炸食物是垃圾食品，没有营养，但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当然，今天的酒店与早餐店，大多数馃子是用花生油、大豆油、或是色拉油炸的，很少有人用芝麻油去炸。其实，即使是芝麻油，也吃不出小时候香油馃子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