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梦逢君处

#我在岛屿读书#

团花簇簇的小路弯弯绕绕，自记忆深处延展而来。弥望四野，几亩厚重的麦子，环绕着纺织娘的蛰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停靠路旁，车身黑漆锃亮，耀得人一阵恍惚。暮霭流隙中，我向它深深俯首，请珍重！尽管他们说：世间种种终必，终必成空。

——题记

祖父已去世多年了。最近夜里，我总被一种力量牵引着，难以安枕，兴许是他记挂着我。今年清明，我抽出身来，特意再回乡看看。

熙熙皞皞的人群都散了。最后一盏亮着的堂灯，也被冷风刮得摇摇欲坠，只剩几点还未散尽的灯光。心中返乡的热情不禁减弱几分。雨后潮湿的车站冷飕飕的，显得异常冷清。偶有几个人影，却也是匆匆低头走过，不知消逝何方。一股莫名而来的陌生感，从四面八方向我压来，扼得我喘不动气。即将归家的喜悦业已荡然无存。我赶忙寻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等那末一班车，车也总不来。

我的样貌被昏黄的灯光投映到窗玻璃上，与窗外迭荡过去的风景明灭掩映。一个青年骑车载着一位年迈老者缓缓驶过，老人从背后抱着他，神态安详。车身黑漆锃亮，像是在弥补某个遗憾的梦!窗外青年身影与窗内颜容重叠一刻，然后飘然逝去。灯火突然暗了，窗上的容颜也追着那对人影逝去，只留我怔怔地望着空荡的玻璃出神。

迷离间，我仿佛还是那个孩子——那个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环抱着我阿爷，胡蹬乱踹的孩子。我将脸紧贴在他的后背上，他的背弓驼，混着点汗臭味，却闻得让人心安。

“囝儿，挺住腿，别让链子划了！”

我凝视着路旁流逝过去的风景，贪心留恋刚刚没抓牢而跃飞的蟋蟀，心中正忿忿不平，噘着嘴，暗暗嘀咕着。

“啊——”……

阿爷已载他的囝儿走远了。囝儿挺着淤青的腿，老实地在后座端坐着，手中重新紧攥着一只不住响声的蟋蟀。我想留住这最后的温存，可记忆中的阿爷已随风远去了。我狂奔追赶，我拼命呼号，直至被时间绊倒。只剩下阿爷费力地踩着车，独自朝冰冷的黑暗中驶去，而且他用背影告诉我:不必追!

我怵然惊醒，难以遏制的悲情刹那间喷涌而出。我极力收束自己，却仍情不自禁地想到生我育我的村庄，想到村庄内领携我成长的阿爷。想到他载我驶过的田坡小路上的一草一木，想到午后涌动麦浪的阵阵和风与高悬天布的骄阳。想到那一方逼仄的天地下，有着我全部亲人的我的家。

是的，我的家。现在，我想回家！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说是怀念故乡，更多的是怀念故乡里的那个人——他陪我走过悠悠岁月，我目睹他行至生命的终程，他一晃眼不见了，忽然我乱了。

该如何表达我的悲情呃！

该如何写出他于我的情愫呃！

眼泪簌簌下流。

2021.4.21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