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白鹿原和废都,两本大学期间看过的书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从湖南山村到西安上大学。怀揣着梦想和对大城市的渴望,没出过县城的我只身来到西安。没成想下车以后发现,学校所处的地方,居然是一个更荒野的小山村。

就这样,因为一纸录取通知书,我从湖南的山村来到了西安郊区的小山村。地儿所处的位置是灞桥区,但根本不是城区,印象中在带着绿色篷布的卡车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好几次才到一个叫东李村的地方。

东李村到了学校也就到了。出校门溯灞河而上几百米再往塬上走,就是白鹿原。

没错,就是陈忠实的那个白鹿原。地儿的真实名字叫白鹿塬。一个沟壑纵横尘土飞扬长满沙枣树的黄土高坡,高坡顶上一大片无垠的原野,坡和原野统称白鹿塬。书是老先生写的,地方也属于他。当然,白鹿塬也属于白嘉轩、鹿子霖他们,更属于黑娃和白孝文他们,但不属于田小娥。

我入学的时候,白鹿原已经出版,陈忠实先生也已就任陕西省作协主席。不过无论是书还是他的人,离大红大紫都还得再等几年。因此,我当时并不知道陈忠实其人也不知道还有白鹿原。

我先看到的是贾平凹先生的《废都》。

从原上往城里走,坐着232路公共汽车,晃晃悠悠过了砖墙厚重的朝阳门,就来到了西安市城区。西安市属于《废都》和贾平凹先生,也属于庄之蝶和与庄之蝶纠缠不清的那些女人。

充满着过去与现代的纠结和混乱,还有一些小资和酸腐。

一如《废都》。

《废都》成书时间比《白鹿原》稍晚一些,但热起来好像比《白鹿原》早,因此我看到它要比《白鹿原》早一些。一个西安本地同学弄来的,他的原话是,来来来,给你看一本超级过瘾的书。

于是我看到了很多框框,以及框框后面括号里此处作者删去若干字的说明。

说实话,当时的我们,完全把废都当成了工具书,并没有更多地去欣赏书的文学性和对人性的描写。对于我们那些尚不满二十岁,荷尔蒙旺盛得可以透过俄式筒子宿舍楼厚厚砖墙的人,把废都当工具书太正常了。

于是我们记住了一些如淫魔和圣佛的瞬间,也记住了庄之蝶趴在母羊肚子底下,啜吸鲜奶的情景。

但没有任何人讨论庄之蝶牛月清唐婉儿柳月他们如何,看过也就看过了,留下的好像只有虚无,还有对自己看书时的不满和自责。

白鹿原是体能训练的天然场所,我们经常一起去跑步爬山。陡峭的崎岖小道两边长满了矮矮的沙枣从,气喘吁吁地运动间隙,总会摘几颗丢嘴里,和着沙土仔细地嚼,味道还不错。运气好的时候还会遇见熟了的野柿子。

一次我们在爬树摘柿子,树底下捡柿子的西安同学扯着嗓子说,最近我又弄到了一本好书,就是这个塬上的人写的,写的就是这个塬上的人和事,比废都还过瘾。

说出来不怕大家伙笑话,像我这种山村出来的学生,没见过世面,上到大学了,在看《废都》之前,性知识基本还是零,因此把它当成了工具书。但“更过瘾”的《白鹿原》居然没让我看出工具书的感觉,我越看越入迷,越看越沉重,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都是因为田小娥。

《白鹿原》把所有人物写活了。人性的真善美丑恶都值得细细品味,真实而厚重地反映了那个时代。但其中写得最传神,最让人刻骨铭心的还是田小娥。

田小娥无疑是书中最有争议的人物。在村人们眼里,尤其是在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世人眼中,她显然是肮脏放荡的女人。在最初的黑娃和后来的白孝文眼里,她又是个值得全心爱恋的女人。在鹿子霖的眼中却不过是个可以玩弄和利用的人。

套用电视剧的名字,田小娥是一个趟过男人河的女人。她不长的生命中,和郭举人、黑娃、鹿子霖、白孝文有过情感纠葛。他们都曾短暂和她在一起,或爱她,或利用她,但都没能给她长久的安稳和依靠。

她和黑娃在破窑洞过着烟熏火燎的日子那段时间,是她内心最安宁的时刻。她甚至动情地说:我不嫌瞎也不嫌烂,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愿。

田小娥要求并不高,她要的不过是安稳的日子和爱她的人。有一个栖身之所能和自己的爱人共度艰难。可惜白鹿原容不下她。如果能容定是个贤妻良母。

围绕田小娥写得最让人难过的一幕,无疑是她的死。当田小娥奄奄一息,公公鹿三突然来敲门时,她以为公公来挽救她于水火,没想到鹿三掏出一支梭镖,狠狠地刺死了她。

那一声凄厉的“大啊!”饱含着田小娥内心多少愤懑,悲哀、不甘和不屈?

也许还有解脱吧。

我固执地认为,在作者眼中,田小娥一定是个淳朴、善良、无助、无辜的女人,只是因时代的悲哀,才不得已让她最后做了时代的牺牲品。作者应该把她的结局写得更好。

为此我像文学爱好者一样,一次次去往塬上,去找寻陈忠实的足迹,揣测田小娥住过的窑洞在哪个位置。想要当面问问老先生,当他写到鹿三的梭镖扎向田小娥时,心里有没有过纠结。

大学期间,听一些学长说过,陈忠实住在白鹿原的时候,经常到学校的邮政窗口寄稿子。那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窗口,所以学长们偶尔会看到老先生。

那时候陈忠实先生已经通过写作脱贫了,不再住白鹿原。但有幸因学校邀请,我听过他一堂文学课。

课讲得怎样不记得了,但对老先生的印象非常深刻,标准的关中汉子,像秦腔一样粗犷,地道的陕西方言。要不是他那像毛主席一样的大背头,我会以为就是在学校外面遇见的东李村老汉。

白鹿原里那粗犷粗糙而又悲情的性,跟老先生沧桑的脸一样。我知道,那些东西是老先生写的,也只有老先生写得出来。

没想到见过老先生真容以后,脑海中的田小娥不再朦胧,居然变得越来越清晰。

不知为什么,同学们对田小娥的印象和态度出奇一致,都是内心喜欢加上一些怜惜和恻隐,都隐隐觉得田小娥的结局不该那样,应该有人去爱她、呵护她,为她遮风挡雨,许她安稳人生。

白鹿原是白家和鹿家的,也是陈忠实的。陈忠实、白嘉轩他们就像长在塬上黄土地里的沙枣树一样,粗砺而顽强。

但田小娥却像树上的沙枣,最终总要零落在尘土中。

同样是描写男人背后的女性,废都中的女人,则让人觉得大部分是玩偶,满纸透着肉欲、苍白和蠢蠢欲动。

两本书的性,其实都是写人性。白鹿原是在时代背景下,被压抑的人性原始的觉醒。废都的性,是外溢的张扬的人性,无法抑制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抑制。

所以,我们的一致看法是,白鹿原是写大时代的小说,有些人性和社会背景需要通过性描写来凸显和加强。废都是黄色小说,贾平凹先生以作家写作家的故事,其实写的是自己的意淫和那个时期部分文化名人的内心独白。

后来看到有书评家说,废都写的是知识分子的群体,影射了从理想主义到市场经济环境转变的时代背景下,这个群体的蜕变和消亡。

我没看出来,因为我不是知识分子。


大学毕业后,我离开白鹿原回南方工作,自此与那个地方暌违二十几年。记忆中的白鹿塬和西安市越来越模糊。田小娥唐婉儿柳月们也越来越模糊。

这些年中,在各种媒介和文艺作品中见到了各种不同的田小娥,也在现实生活和市井谈资中接触见识了来来往往的牛月清唐婉儿柳月们。但无论如何,田小娥都不是最初印象中那个田小娥。张雨绮演的田小娥,外形和张力足够,悲情和时代感略显不足,不知为何,从她的身上,始终能看到唐婉儿和柳月的影子。

这些年中,陈忠实先生已然作古,有没有如他自己生前所说,把白鹿原放在棺材里做枕头,我不得而知。但老先生写成了煌煌大作,应该此生无憾。

这些年中,健在的贾平凹先生开始被人进行专题研究了,还把自己的事业拓展到废都和文学以外,弄起了字画,据说卖价还不菲。其闺女贾浅浅做了贾平凹文学研究的主力军,且女承父业弄文学,做起了诗人,表现手法一如当年写废都时候的父亲甚至更大胆直白,也算后继有人。

我孤独地站在这个南方城市天桥上,点上一支烟,默默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有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庄之蝶牛月清唐婉儿柳月们。

我想,这个世界不会再有田小娥了。

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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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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