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康：拥抱数字化时代，做好ESG的统筹建设

刘明康，原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主席。本文为刘明康在2022大湾区首席经济学家论坛上发表的主旨演讲实录。

同志们，各位经济学家：

优秀的经济学家的思考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宝贵财富。今天面对社会和经济发展的新动力，进行专业的思考和研究，这是我们的重要任务。

先谈谈形势。

国际上对于通货膨胀所采取的货币政策走势和速度的不确定性以及各种影响叠加形成的“共振”是当今最大的挑战。

在新冠病疫及其变异传播中的三年，叠加了我们经受外部环境的各种压力，美国货币政策的迅速反向调整，我们对大型科创和金融平台以及P2P的整顿，自主减排转型和“双碳”目标的实施，对银行业和非银行业金融机构非标、刚兑产品的整治，又叠加了部分企业美元高收益率债务危机和大批地方政府平台债务到期高峰，我们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面临的挑战和压力空前。面对这些压力，我们的出路又在何方，值得我们深入思考和研究。

近期，美国加息速度快，短短的时间内从0到150个基点。亚洲金融危机的一个诱因其实就是1994年-96年不到两年内美联储的快速的货币政策调整，08年吸取了点教训，进行小步快跑，每次25个基点，但是连续17次的巨大增幅，以及超过4个百分点的巨大增幅，也把自己拉爆了，在短时间内引发了全球性的金融危机。

如果美联储在两年内加息不超过2%，没问题，虽然说这样的幅度对抗已经很高的通胀效果不会很好，其实这次的通胀和上次的不一样，有很多非周期性和结构性的特点，也有地缘政治冲突引发的通胀，还有疫情反复所导致的供应链中断，甚至小麦和玉米价格的上涨，石油与天然气价格的上涨，都还不是货币政策能简单抑制的。

从历史经验来看，如果两年内加息达到3%，那么对于小型开放经济体和大型转型经济体都会造成巨大的冲击。如果两年内加息达到4%，美国自己将会遭受严重的经济衰退，并再次带来全球性的金融和经济危机。

最近斯里兰卡的破产就是因为进入了债务的陷阱，本来就是借钱无度，突然债务的成本变高了，那么就更不可能还钱了，同样的，我们的房企美元高收益率债就不应该让发这么多，债是用美元和港币标价的，港币是和美元挂钩的，当然对于利率变化和市场流动性的敏感性非常高，一片哀鸿。

另外，地缘政治所引起的供应链的问题造成粮食能源的价格飙升，再次扩大了全球的贫富差距，俄罗斯和乌克兰整个的粮食的生产在全球的这个市场上占有30%左右的比例，最大的进口国是埃及、土耳其、孟加拉、菲律宾以及印度尼西亚，对他们来讲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但是我们应当看到中国在国际上的市场还在，我们的整个的工业生产链还是比较完整，成本优势也是比较明显，只要不再出现，因为疫情反复发生，而不得不进行的封城现象，那么今年的进出口我觉得仍然会是国家增长的一个重要的驱动力，但不排除外部的货币政策进一步的加速转向，也会让我们和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出口无利可图。未来可持续发展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确定性，也就是不可预见性。

房地产未来五年总体上会持续收紧，回归正轨，房地产行业牵连至少30多个大的行业，其中关联最深的就是金融行业，现在出问题的不光是民企而是有政府和大国企背景的房地产,某些企业出现了境外高收益率美元债的违约情况，10月和11月还会有还债的小高峰，不少楼盘无法完工交房、不少客户停贷退房这就是一个系统性的风险。政府需要迅速应对危机，协同合作，运用行政加市场的手段，各部门共同努力防止出现共振的情况，在平息之后，很好地总结经验教训。

我们需要寻找另外的出路。各发达国家都在拥抱数字化时代，美股在美股在facebook现在叫meta，还有苹果，还有微软，还有Google，加上一些新的企业，这是一个板块。第二个板块，美股当中的半导体。第三个板块，美股中的生物科学。这三个板块在股市表最近的震荡中仍然表现得非常强劲，今年以来（YTD）涨了5%-6%。结合着欧盟的应对气候变化和ESG建设的实际工作，我想走这条路子是能够比较适应当前复杂的形势变化，比较能够适应客户的需求变化。

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各大中央银行都知道自己的货币政策效果有限。在前年三月份因为疫情西方经济下行的时候，美联储采取0利率和增加市场流动性来配合财政政策发力，是有效的，是没有什么风险的，当然从中长期看，美国的财政势力会受到影响，并且市场上会催生泡沫出现。现在回收过多流动性是对的，因为通胀是明显的，7月份美国的CPI达9%，所以采取了切一刀的措施。但如果太快太猛这对我们这些转型的经济体和小型开放经济体的冲击是很大的，1）因为债务问题风险陡然上升，2）美元坚挺，资金大量回流美国。

现在大家都在找出路、找新的发展机遇。好在国家正在推进专业化建设，让专业的事由专业的人来做。央企改革翻开了新的一页。而且要求简化集团内部架构，减少重复建设和过度竞争，希望会有效果。其实中国需要推动高新技术，也需要保护知识产权，确定所有产权的归属，搞好产权的交易等，这样才能提升生产率。另一方面要做好ESG，这两个方面做好了就会吸引国际注资，吸引人才，才有可能去抵御刚刚所讨论的各种负面影响。现在市场的领袖企业都在打ESG+高新技术的组合拳。

有人问，现在的加息没办法解决结构性通胀和突发性问题，那为什么美欧都在使用加息手段？但加息可以遏制加杠杆冲动的问题。市场上受美元利率影响的信贷资产只有6万亿美元左右，但是衍生品的市场是156万亿美元，这样一个发达的市场，资产交易量超过美国GDP好几倍。加杠杆就是衍生品市场赚快钱赚大钱的重要的手段，利率的提高会遏制扩张的意图，使市场包括大宗商品交易市场降温，阻止泡沫的增加。比如说其中ETF很重要，ETF是跟随指数走的，而指数都有明显的亲周期性，从这个角度看，美联储加息是有一定的控制力的。也正因为如此，美联储加到150个基点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美联储用的通货膨胀指数不是我们讲的CPI，而是用的个人消费支出的平减指数。因为这个指数可以把今天和一年的远期以及三年的远期做一个科学的比较。平减指数在六月份一年远期已经下降到6.78%，而三年远期已经下降到3.62%。

从大的方面来看，中美关系寄希望于美国更加主动，税收上的惩罚性的关税本身就是一个双刃剑，因此美国内部对这个问题的争议很大，议员有建议放宽。中美关系可以合作的方向很多，例如对待气候变化与生态环境方面，中国是碳排放大国，美国是新能源专利很多的国家，他们有的用不上，对我们能有很大的提升。我们合作的前程有广阔的天地的。

中概股也是一个可以合作得更好的领域，能否分分类，能否在监管者之间交流审计底稿，这些无害牌可以出，来换取对我们更有利的税收，促进我们出口带动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和消费的发展。从知识经济时代到信息化时代再到数字化时代，西方国家在拥抱新时代上拥有最少的约束，本身的体系利于创新。他们也会有反垄断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去防止过度膨胀，尝试科学监管，让各行业的龙头在自己的领域通过网络去形成生态，这个生态对生产率的提高有很大的帮助。

对我们来说，如何科学地监管和激励民营企业、国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的科技力量是政府需要考量的。另外，企业文化非常重要，政府也要讲文化，所以市场上推崇ESG，大家认为ESG可以起码是锁定风险底线的法宝，我赞同这个观点。ESG是可以减少成本、减少风险和减少危害的。当一个企业愿意去披露在ESG上的努力与贡献，投资者是愿意为企业付“升水”，即premium，而且只要坚决不搞数据造假、染绿，这个premium会付得很高。国外投资机构很重要的一个理念是企业有没有数字化为中心的技术含量。我认为不要看房地产的低迷让我们垂头丧气，我们中国人很聪明，还是有力量的，只需要把路走对就好。

数字化正在改变我们的社会，在巨大的机遇面前，如何以理智的思维去看待它，如何发挥ESG最大的机理与力量去认知和应对数字化带来的变革和冲击，十分必要，也非常有价值。

我就此提几点想法，供各位参考：

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在探讨数字时代时（各种人工智能）的一个盲点，就是在单纯的创新动力和竞争表象下，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人工智能进入我们的世界后，真正的瓶颈不是比算力、算法和数据运用，而是在企业内部。在变革实践中真正的分歧与阻碍，也不在国家之间，而在单个国家内部。

我们来看看值得研究的三个现实问题：

一、数字化智能技术是崭新的动力。但也具有垄断的自然倾向，会使许多创业玩家形成赢者通吃的局面。互联网本应是自由与公平竞争的场所，但短短几年内，许多核心网络功能在发挥巨大的积极动能时也已被垄断了。谷歌基本上统治了搜索引擎，Facebook，现在也叫Meta，主宰了社交网络，亚马逊独占了电子商务，苹果在智能生态环境创建上鹤立鸡群，他们在细分市场上通过大数据优势，实现良性循环，不断扩大，以科技手段带来的高效率，实现了用更低的价格和更好的服务，赢得了广大用户的体验和价值实现。这是值得庆幸和庆贺的，但也同时侵蚀了市场竞争机制。赢者通吃造成行业消失，大量企业从市场退出。所以，技术范式的颠覆成为一种必然之后，我们就不能只从技术变革角度来理解，而应从社会和经济发展维度来看，如何加快建立健全制度，消除市场准入和退出，以及营商环境直接和间接壁垒，就变得十分重要了。而推动形成反垄断、反不当竞争等方面透明的、执行一致的、可预测的法律制度和行政程序，加强科技的有效监管，做好防范系统性风险等工作，更是各个国家自己ESG建设的具体功课。

二、崭新技术对现有商业模式和人工岗位的冲击，一定会涉及就业和机会不公平的问题。据发达经济体的科学方法预测，一对一的取代比例大约在30%左右，而新商业模式迭代而引发的行业颠覆（产业彻底清除）所造成的员工失业约10%左右。因此，总体大约有40%的工作岗位会在未来的30年内被人工智能技术逐步取代。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新的人工就业岗位也会被创造出来，加上各种压力因素，如果把握得好，实际失业状况会降至一半，即20%左右。但社会经济学告诉我们，光比失业比例还不够。因为工作岗位逐步明晰地分为两批人时（顶尖收入的高管和投资家，以及另一批普通工作人员），中产阶级（如卡车司机、办公室人员、会计财务管理人员、仓库保管人员、金融机构的外销、临柜和中后台一般岗位工作人员）将大量涌入前面的普通工作人群中，这将造成这个群体工薪水准的进一步下降。

再进一步观察，这个影响也不只是收入差，还会直接伤害到人们对自己、对社会的认同感与价值感。新的阶级和阶级差距出现的现实，有可能催生社会稳定新问题。发达经济体的统计，失业6个月以上的人抑郁症概率是上班族的3倍，而正在寻找工作的人自杀率也是上班族的1倍。酗酒、暴力倾向和药物滥用也会随之上升。这是我们应该高度重视的一个趋势。

三、未来所有企业都是数字化企业，产业的数联能促使产业链共享繁荣。新技术将使现实世界和数字世界边界逐渐模糊，直至界限完全消失，使企业无边界，以无胜有。而基于云原生的技术范式创新，使我们从大型机计算到云计算，实现了“生在云上，长在云上”。在这里，软件发挥出超出硬件的巨大力量，软件变成定义一切的工具，未来社会一切皆可编程，而当软件赋予硬件灵魂后，我们的全要素生产率会有突破性飞跃。我们需要拥抱数据新文明，拥抱开源、开放，共治共享。但同时必须看到，人类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黑客攻击成群出现，他们的技术迭代和进化，可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我刚刚描绘的数字化新世界里，没有岁月静好。如果我们无法守住安全底线，那么这种破坏的后果对人类文明乃至生存也将是颠覆性的冲击和毁灭性的打击。

综上所述，对数字化转型和ESG的统筹建设进行深入研讨，可有助于解决我们的三大难点或是工作重点：一是设计好组织、法治与机制架构，在政府和企业两个层面上推动人的思想与理念的转变。二是文化的搭建和落地。三是要有一套科学和健全的厘定目标、讲究顺序、评判过程、重视结果的体系！

同志们，让我们共同努力，在拥抱数字化时代到来时，做到量化代价，少走弯路、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