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子红时



八月初立秋之后,塞上秋高初肃。几场绵绵秋雨后,凉风送爽,天似渐凉。这意味着一个收获季节的到来,远处的田野里,稻谷开始点头。地里的玉米变得更加坚挺,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果实。老家院落附近的枣树上,枣由绿渐红,直到红彤彤压满枝头。宋诗有云:红枣林繁欣岁熟,紫檀皮软御春寒。

站在院子里的,看着满树彤红的枣,想到了九十年代初,关于枣的记忆。每年天气转凉,红枣挂满枝头时,就是我们小学开学之际。枣子红时,村子的人流和重心也因此发生了变化。七十年代,为了全面发展农副业,中卫的河南(黄河以南)地区各乡镇靠近南山台脚下的地区都大规模的栽种了耐旱的枣树,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在我小时候的九十年代,村南的南山台下团结渠两岸已是枣树成荫,大大小小的枣树长的十分茂盛,八十年代初大集体解散,包干到户时作为财产分给了农户。枣树在春夏冬三季没有人关注,到了挂满果的秋天,一下子吸引了村子里所有人的眼光。

作为青壮年的父母依旧忙碌于田间地头,离地多年的奶奶便在此刻有了一项光荣的任务,那就是看枣树。村里的很多老大爷,老奶奶们,便从家家户户里走了出门,汇集到枣林下看枣树。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枣不仅是重要的辅食,也是重要的经济作物,因此显得特别的精贵。于是,通向村里枣林子的团结渠桥头就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爷爷奶奶们带着还没有上学的小孙子们齐聚于此,桥头附近路边的枣树、梨树下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们抽着自制地卷烟,聚在一起讲当年给马鸿逵当兵时候的故事,还有上朝鲜战场的经历,文革时候批牛鬼蛇神的记忆,还有当年的刘家湾子,现在的刘湾村。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则讲起了当年如何嫁到刘家湾子,以及自己在少女时代的一些往事。还有带着夸耀的色彩,说说自己比较有出息的儿子,孙子们。当然,也不忘拉拉东家的长,西家的短。不懂事的小孩子们则在树下到处跑来跑去,不时的将掉在树下的枣塞进嘴里,赶走前来偷嘴的羊群。

桥头的东北角和西北角各有几棵大梨树,每到这个季节,橙黄的香水梨挂满枝头。在我小的时候那些大梨树都已经有围腰粗,有上百年的历史。遒劲的枝干姿态万千,或仰卧或斜伸,或迎空舒展,树纹深一道,浅一道的龟裂开来,刻满岁月的沧桑。这些茂盛的梨树在秋风之中飘着梨清香,对我们来说,不仅是一道靓丽的景观,也是一种强烈地诱惑。

梨树的主人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带着黑色瓜皮布帽的干瘦老大爷。每当梨熟之际,他就住在路边梨树下的小房子里。老大爷对梨树爱惜,看得紧,任何羊驴等牲畜都无法靠近,有被风吹落的梨他总是第一时间赶过去捡起来。看着他砸巴烟锅里的旱烟时,我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梨。当知道我是刘忠堂的孙子时,老大爷将手里的梨递给我,不时的说:像,有你爷的模子。我吃着那被风吹落后掉在石头上摔出口子粘着泥土的梨格外的香甜。



过了团结渠的桥头,在通往枣林的小石子路上,最先引入眼帘的是几棵两人拉手才能围起来的大枣树,枣树虽老,却仍挂着新枣。那些树应该是先祖开垦这块土地时,最早种下的。

再往里走,石子路变成了黄土路,到处都是一排排的枣树。

1983年,村里实行包干到户后,爷爷分得了大大小小的十来棵枣树。后来,随着几个叔伯成家立业,枣树也被当作财产分到了大爹、五叔和我家。这些枣树几乎长在了一起。我家有两个大树,一棵小树。

每到这个季节,奶奶的新任务就是看枣树,奶奶一个人看着一大家子的十来棵枣树。从早到晚的呆着枣园子里。看枣树的原因有二,第一是为了防人,第二是为了防止牛羊等牲畜进入。天气好的时候,就跟老伙伴们坐在路边聊天,作为居士的她在闲暇之际,不忘掐着素珠闭目养神。起风的时候,她便和大家提着竹筐子,弯着腰一道将自家树下被风吹落的枣子一颗一颗的捡起来,然后傍晚回家的时候,将这些“风枣”再分给我们这些馋猴孙子们。那个年代,人多树少,几乎没有任何零食,这些“风枣”非常的受欢迎。奶奶大兜襟的衣服口袋里,总是让我们心生期待。

那个时候的奶奶依然长着乌黑的头发,小时候只裹了几天脚的她,不存在向其他裹着小脚走路颤巍巍的同龄人。每天,早晨她都早早的起床后,挎着篮子,提着凳子迈着大步来到枣园子。

奶奶在枣园子看枣树的时候,大部分是大爹家送饭。有时几个叔伯家轮流进行。轮到我家后,母亲做好饭装好后,放学之后,我提着饭盒走过金沙滩庄子上的小土路,一路小心翼翼的将饭送到位于山坡下的枣园子里。开饭的时间到了,看枣树的老人们都坐在桥头附近的路边上,吃着自家儿孙送来的饭菜,一时间这里像极了大集体时的食堂,找到了曾经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空气中飘着各种饭菜的香味。高大的枣树为吃饭的人们提供了阴凉。



在枣园看枣子一直要持续到打完枣子,前前后后要持续二十天左右。打枣子是家里重要事,需要全家集体出动。打枣子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只有家里最年轻力壮者才能胜任这个角色。我家,通常只有父亲才能提着棍子上树。

一个9月,父亲在前面拉着手拉车子上面拉着铁锹等工具。奶奶和妹妹提着竹筐子,母亲抱着袋子,我扛着父亲打枣子用的棍子,一家人前往枣园子的方向。

打枣子是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和讲究的,比如相邻两家不能同时打,大树下小树打完大树才能打,女人不能上树等等。爸妈用铁锹首先将树下周围板结的黄土层松软,然后父亲提着棍子身手矫健的爬上树,顺着主干一直爬到树的顶端。然后扎稳身子后,一手抓着枝干,一手拿着棍子。随着枝干受力后,挂在枝头的枣不断的应声落地,树冠下,枣子缤纷而下,我和妹妹咋不顾枣子打在头上和身上的疼痛带着玩性捡起来地面上的枣子。

三棵树父亲打了半个多小时,仔细的他将树上能够的着的地方都打的干干净净。奶奶和母亲将地下也捡拾的干干净净。父亲下树后,将捡在篮子和筐子里的枣子装在袋子里,然后双手用力,扎紧了口袋。今年风调雨顺,收获了足足四大袋,比去年多收半袋,父亲虽然很疲惫但是很满足。丝毫没有想到,其实,现在的枣子根本不值钱了。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辉像往日一样洒在枣园子里。枣园子的枣树上已经没有了红彤彤的枣。叶子也被打的七零八落。它们在以后将面对的是瑟瑟的秋风,在秋风扫落叶中,便的光秃秃的一片,然后在不断的风霜雨雪中等到第二年的春天,迎接再度的新生。

父亲拉着手拉车子,走出枣园子。遇到上坡地带,全家人都要奋力推车。团结渠的渠水,亦如父亲小的时候,依旧泛着混着的波涛,哗哗啦啦的流向远方。连闸口都是小时候的样子,包括渠边的草。秋风吹来,我感到了秋天特有的凉,那是2000年的金秋之月。



枣园的衰落大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后期,起先的原因是一些年长的枣树逐渐的干枯。随后便是人们生活条件逐渐好转,家家户户在房前屋后都栽上枣树。枣变得非常大众后价值变得越来越低,没有人偷就不会需要人再看。后者随着一些老人的谢世,枣园看枣子这些活计就成了陈年旧事。

2000年初,上初中时候的我还随着全家打过一次枣,随后家里像所有枣树的主人一样,彻底放弃了。疏于人的照顾和搭理,一些原本年纪不大的枣树也慢慢的干枯了。

起先还有村民赶着羊群过去,后来封山禁牧后,村里少了羊群,连放羊的都没有了。曾经红火了将近三十年的枣园子彻底的衰落了。直至慢慢的淡出了人的记忆和视野。想想,家人应该有二十多年没有去过枣园子了。

后来,有文化学者把中卫黄河以南的文化统称为“枣园文化”,因为南山台下连片的枣园把人也紧紧的连接在一起,有着通过的文化特征和符号。然后通过枣树,串起了人们扎根大地,勤劳致富,赋予了无论土地多贫瘠生活多艰苦,都不低头,都不会被打倒,勇于面生活,向前的精神内涵。

村里的枣园子虽然淡出了如今的生活和视野,但是那里留存着一个关于物质贫乏的时代记忆。历史的车轮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总会滚滚向前,人们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期间永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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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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