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袁家方

历任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工商系副主任、《学报》主编、《首都经济瞭望》主编、首都经济研究所副所长、长城旅游学院副院长。中国商业史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地理学会北京旅游地学会常务理事、北京商业经济学会常务理事、北京旅游学会理事，并为中国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专家顾问组成员。

本文刊载于《北京纪事》10月刊

原标题：题名匾上的气象

湖光会馆大戏楼

知道湖广会馆的人很多，但是湖广会馆大戏楼里的题名匾（亦称“题名版额”），就很少有人提及了。那些匾额已经佚失很久，是否还有些许存世，尚未可知。

湖广戏楼的“金腰带”

张驭寰先生早年做过湖广会馆的勘察。他在所著《古建筑勘察与探究》中，除了介绍戏楼的建筑结构、座位等情况外，还专门写到二楼楼座栏杆：第二层楼座各柱间，下设栏杆，上装花格，在花格上悬金匾，书写:“一等侯爵”“世袭一等侯爵”“大学士”“协办大学士”“状元”“榜眼”“探花”“会元”，等等。其中，还有熊伯龙之顺治己丑科（1649）榜眼，是最早的一块。金匾排列，颇有荣耀乡里的感觉，同时也增添了戏楼的装饰艺术。（《古建筑勘查与探究》，张驭寰著，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317页）

《北平湖广会馆志略》中的“乡宦科第匾额”，记录了每一方匾额的内容，为张先生的勘察做出了佐证，也使我们今天能从文字记录中得知庐山真面目。这些金匾包括：

大学士匾:大学士康熙朝余国柱、大学士康熙朝吴正治、大学士康熙朝熊赐履、大学士嘉庆朝刘权之、大学士道光朝叶名琛、大学士同治朝曾国藩、大学士同治朝左宗棠、大学士同治朝单懋谦。

协办大学士匾:协办大学士乾隆朝彭维新、协办大学士乾隆朝陈大受。

封爵匾:一等侯爵同治朝曾国藩、一等伯爵同治朝曾国荃、一等伯爵同治朝左宗棠、一等子爵同治朝李承典、一等子爵同治朝鲍超、一等男爵道光朝叶名琛、一等男爵同治朝胡林翼、一等男爵同治朝萧孚泗、二等男爵光绪朝杨玉珂，二等男爵光绪朝刘锦棠。

鼎甲匾：状元顺治己丑刘子壮、状元嘉庆乙丑彭浚、状元嘉庆辛未蒋立镛、状元道光乙巳蔡锦忠、状元嘉庆己卯陈沆、状元光绪丙戌赵以炯、状元光绪丑张建勋、榜眼顺治己丑熊伯龙、榜眼嘉庆辛酉刘彬士、榜眼同治癸亥龚承勋、榜眼同治戊辰黄自元、榜眼光绪丁丑余联沅、榜眼光绪庚辰曹贻孙、榜眼光绪甲午尹铭绶、榜眼光绪戊戌夏寿田、探花嘉庆丙辰帅承灜、探花嘉庆戊辰石承藻、探花嘉庆己卯胡达源、探花嘉庆庚辰陈銮、探花道光癸巳蒋恩淳、探花咸丰庚申欧阳保极、探花光绪庚辰谭鑫振、探花光绪甲午郑沅，探花光绪乙未王龙文、传胪咸丰壬子彭瑞毓、传胪咸丰庚申黎培敬、传胪光绪丁丑孙宗锡、传胪光绪丙戌彭述、传胪光绪己丑杜本祟、传胪光绪庚寅萧大猷、传胪光绪丁（应为“乙”）未萧荣爵。

博学鸿词匾:博学鸿词康熙己未曹宜溥。

朝元匾:朝元道光乙巳孙鼎臣、朝元同治乙丑李士彬、朝元光绪己丑陈曾佑、朝元光绪甲辰谭延闿。

会元匾:会元雍正癸卯杨柄、会元乾隆甲戌胡绍鼎、会元同治甲戌秦应逵、会元光绪甲辰谭延闿。

南元匾:南元乾隆丁酉廖文璜、南元道光壬午魏源、南元光绪辛卯贺伦夔。

从这个记载可见，湖广会馆戏楼自顺治至光绪朝的题名匾，共计六十三方。其中，大学士八方，协办大学士二方，封爵十方，鼎甲四十三方（状元七方，榜眼八方，探花九方，传胪七方），博学鸿词一方，朝元四方，会元四方，南元三方。

最早的是“状元顺治己丑（1649）刘子壮”“榜眼顺治己丑（1649）熊伯龙”，可见京师会馆悬挂匾额，罗列本朝科第姓名，至少是自顺治年间即已开始。

最晚的是“朝元光绪甲辰谭延闿”。换言之，从1649年至1904年，历二百五十五年，湖广会馆累积的“宰执、封爵、鼎甲、朝元、南元匾额计六十馀人，可见有清一代（湖广）人才之盛”。《北平湖广会馆志略》中还引述沈国治《星匏馆随笔》的又一说法，山会邑馆记载有清崇德进士沈文奎，由此，“知会馆之有科第匾额，始于清初。”（《湖湘文库：湖南会馆史料九种》，袁德宣著，岳麓书社2012年11月第1版，第289—291页）

题匾人 ：卞宝第，人称“七印总督”

当年，同乡团拜、联欢，或者其他省份地方的喜庆活动多借此地大戏楼举办，六十余方匾额，装饰着二楼檐口，金光闪闪，仿佛戏楼的“金腰带”，一道湖广会馆独家风景线。

“燕誉堂”题名匾溢彩流光

省级会馆只是悬挂进士、朝元、会元、南元的匾额，其他各郡州县的会馆，在匾额的张挂上，就更广泛了。

府馆的题名匾又是怎么样的？

福州会馆的题名匾，据《闽中会馆志》称，“大抵自顺治至道 光 止， 福 州 所 属 乡 会 试 之 题版，均悬老馆。咸丰至光绪，则悬新馆。”“福州府属十县，自顺治开科，迄光绪停罢科举，凡二百六十余年，其中掇乙科（明清科举，称举人为‘乙科’）登黄甲（一是指科举甲科进士及第者的名单。因用黄纸书写，故名。二是指进士及第者）者，不下数千人。乃福州老馆题名版额，自顺治至道光，所存而可考稽者，仅八百八十七人；福州新馆题名版额，自咸丰至光绪，所存而可考稽者，仅四百八十五人。其余姓名籍贯，半为风尘剥蚀，若存若亡，有全泯灭者。以所存二者合计，凡一千三百八十二人。而此一千三百八十二人中，其见于史传、府志及私家著述，有政绩文章、经济学术，可纪者，不过四十余人而已。”

1943年李景铭先生亲自清点福州老馆“燕誉堂”的大小题名匾，只剩下三十余方。其中大字题版还能辨识的有十三方，涉及文武状元、榜眼，文武探花、朝元，文武会元等。小字题版则自顺治二年至道光间的乡试、会试中式名单，但也有因匾额损坏而无法辨认的。光绪间的乡会试中式名单则没有刻版。

老馆原有林鸿年、王仁堪两方大匾，林匾存而王匾已遗失，是被人拿去做缸盖了。李先生让长班找回来复悬原处。其他丢失的匾额，则多是被馆里的住户卸下，做了床板或者杂物架子。粗略地估计，福州老馆的题名匾，至1944年李景铭先生撰写《闽中会馆志》时，至少丢失了一半。依照当时还残存的三十方，原来可能的题名匾数额，也在六十方以上，可以与湖广会馆比肩。

回想当年，福州老馆的“燕誉堂”里，大字题版、小字题版，几十通匾额，几乎挂满墙壁，溢彩流光，让人眼花缭乱。新馆的科名题版，则是张挂在正院、后院走廊的墙壁上，穿行其间，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仰视“明星谱”，敬意油然而生。

科举时代的“明星谱”

无论是大字的还是小字的科名题版，每每读及，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五子登科、六子登科甚至七子登科的故事。那些故事穿过会馆的深宅大院，传扬京城，再及全国各地。最早的记录，大约是三字经里的“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五子登科”就从窦家的故事起始，历宋元明清，层出不尽，成为那些朝代人们的榜样，成为人们追逐、效法的“明星”事迹。北京会馆的题名匾，记载了清代诸多这样的事迹。

据《闽中会馆志》记载：

“某科乡试中式之郭元昌、同治甲子科乡试中式之郭守昌等，皆郭阶三之孙。阶三有五子，柏心（道光壬辰举人）、柏荫（道光壬辰进士）、柏蔚（道光甲午举人）、柏苍（道光庚子举人）、柏芗（咸丰辛亥举人），世称五子登科。”

“同治乙丑科会试中式之叶大同、庚午科乡试中式之叶大湜、壬戍科乡试中式之叶大洧、戊辰科会试中式之叶大焯、光绪丙子科乡试中式之叶大冰、丙戍科会试中式之叶大涵，皆叶云滋子。云滋早卒，太夫人邱氏在堂，及见三子捷秋闱、三子捷春闱，故世称之六子科甲。云滋为申万孙。申万为观国子，观国五子均登科……”

叶家不但五子登科、六子科甲，还以“五世八翰林”创科举史上的奇迹。这“五世八翰林”指的是从爷爷辈经子、孙、玄孙到耳孙：叶观国，翰林院编修；子申万，翰林院检讨；申芗，翰林院庶吉士；孙敬昌，翰林院庶吉士；玄孙大焯，翰林院编修；大遒，翰林院编修；耳孙在琦，翰林院检讨；在藻，翰林院庶吉士。

三坊七巷

福州著名的“三坊七巷”中，南后街八十二号，今天还保存有叶家的老宅，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同治乙丑补行甲子科乡试中式、戊辰科会试中式之陈宝琛，即子良（陈承裘(1827～1895年)，字孝锡，号子良）刑部长子。有弟五人，曰宝瑨（光绪庚寅进士）、曰宝璐（光绪庚寅进士）、曰保琦（光绪乙亥举人）、曰宝瑄（光绪癸巳举人）、曰宝璜（光绪甲午举人），世所称六子科甲者，可与叶氏媲美联芳矣。”

陈家还有叔侄兄弟同榜进士的事迹：“宝瑨（字仲勉）子懋鼎（字征宇）解元，与其父及叔宝璐（字叔毅）同于庚寅捷南宫，故其门扁（匾）曰父子叔侄兄弟同榜进士。”（《闽中会馆志》，李景铭，民国三十二年（1944），第十八至十九页、第三十九页）

还有更高的纪录。影视剧中的宰相刘罗锅刘墉，让人们关注到山东诸城的“清爱堂”刘。

康熙四十九年（1710），刘棨（qǐ）擢升天津道副使。一次，康熙皇帝途经天津，诏许当地官员随从，康熙皇帝亲书翰墨赐予群臣。刘棨上奏其兄刘果任河间知县时曾受到“清廉爱民”的褒奖，乞赐“清爱堂”额，康熙皇帝应允，遂书“清爱堂”相赐。“清爱堂”从此成为刘家的堂号，刘墉有一枚“御赐清爱堂”的印章，就缘出于此。

北京国子监，树立有元明清三代的进士题名碑一百九十八座，其中元代的三座；明代，自永乐十四年（1416）至崇祯十六年（1643）共七十七座，张居正、徐光启、潘季训等著名历史人物的名字都镌刻其中；清代，自顺治三年（1646）至光绪三十年（1904）共一百一十八座，刘墉、纪昀、林则徐、翁同龢、康有为、曾国藩、李鸿章等历史人物的名字，均在其中。

北京号称千座会馆，每一个都有科名题版。如果说国子监的题名碑是国家层级，那么，到了会馆的大小题名匾，就有了省、郡、州、县科名的逐级展开、细化。

遥想，百余年前，在会馆里，站在那些科名匾的前面，当年的试子、官员，他们在想什么，会是怎样的心境？他们彼此之间又会在说些什么？我们已经很难细致入微地揣摩、体会了。但至少，那是他们的追求、向往，是他们的奋斗目标。从个人，家庭、家族到乡里，再到府郡州县乃至省份、地域，题名匾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什么是会馆的氛围？那氛围就在题名匾上，弥漫于会馆中，穿梭于会馆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