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全国社保基金理事会副理事长陈文辉：用长期眼光拥抱不确定性，积极布局创新经济

21世纪经济报道 袁新韫 实习生肖奕妍 深圳报道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坚持把发展经济的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推进新型工业化，加快建设制造强国、质量强国、航天强国、交通强国、网络强国、数字中国。

从“十四五”规划纲要为企业提升创新能力敲定具体路线图开始，国家就始终坚持不断开放市场、创新、资金等要素资源，促进更多“专精特新”、“小巨人”等中小企业吸收资本，不断成长壮大，依托创新把握不确定性的机会，为市场持续注入活力。

此外，“双碳”目标的推进将带来一场广泛而深刻的经济社会系统性变革，影响中国未来40年的发展方向。

近日，全国社保基金理事会党组成员、副理事长陈文辉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的专访。陈文辉曾任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副主席、原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副主席，主要研究社会保障、金融保险投资，近年来关注“双碳”投资、数字经济等领域。

陈文辉在采访中说，“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只要将时间拉长，眼光放远，从事物发展的底层逻辑入手，就能发现一些趋势性、周期性规律，在不确定性中找到确定性。”

陈文辉指出，面对大环境的不确定性，“看好四个方向的投资机会，一是可持续投资，二是数字化，三是“双碳”，四是老龄化社会带来的医药行业”。

（全国社保基金理事会副理事长陈文辉 资料图片）

用耐心和长期眼光拥抱不确定性

《21世纪》：有学者称全球经济进入了VUCA时代，即充满易变性、不确定性、复杂性和模糊性的时代，您认为现在所处的大环境如何？在您看来，市场上的不确定性是由哪些因素带来的？

陈文辉：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如今快三年了。传染病长期大规模流行，严重影响了正常的社会生活，改变了人们的行为习惯。今年初爆发的俄乌冲突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发展态势更是大大超出人们的预期，深刻改变欧洲格局的同时，正在重构世界秩序。

受这些极端事件影响，逆全球化、能源危机等一系列问题愈演愈烈，进而影响到各国政治、经济政策。为应对国内严重的通胀，美联储今年以来数次加息，引发全球资本市场剧烈波动。各种因素互相交织导致世界经济面临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

《21世纪》：面对如今大环境充满不确定性的情况，投资人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采取哪些措施？

陈文辉：受限于人类的认知能力和每个人所掌握的片面信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只要将时间拉长，眼光放远，从事物发展的底层逻辑入手，就能发现一些趋势性、周期性规律，在不确定性中找到确定性。

如今，扰动全球的极端事件频发，看似都是不可预测的“黑天鹅”，但我认为背后都能找到“灰犀牛”的身影，本质是一些必然会发生的、确定性事件，无非是具体发生的时间、形式我们难以把握。

很多投资人花大力气研究神出鬼没的“黑天鹅”，我认为这无异于赌场掷骰子、拼运气，很难战胜市场。资本应该多一些耐心和定力，看准长期趋势积极布局，才能获取超额收益。

《21世纪》：随着社会不断进步，在充斥着新事物的大环境下，消费者的很多习惯都被改变，在您看来，新时代下的消费观是怎样的？消费理念的变化会对企业带来怎样的影响？

陈文辉：如今的消费观更加关注健康、个性化和低碳，重塑企业竞争格局。在短缺经济中，消费者希望用有限的收入买更多商品，因此格外关注产品的性价比。企业则努力降低成本，以提升竞争力。如今，主要国家已陆续走出短缺经济，消费观也随之改变。

首先，更加重视健康。人们选择商品时会更多考虑健康因素，例如无糖的可口可乐，口感没有普通的好，价格也比较贵，但却深受消费者欢迎。

其次，更加重视个性化需求。数字化时代，商家可以更好的捕捉消费者个性化需求，也有能力实现部分产品的个性化生产，小批量、定制化正在从奢侈品牌转向大众品牌，引领新的消费潮流。

最后，更加重视产品碳排放。随着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推广普及，高碳消费将逐渐成为一种不文明现象，人们越来越倾向低碳、零碳产品。

消费理念的变化将深刻影响企业的竞争力，这意味着沿着新消费理念发展趋势布局，将会存在确定性较高的投资机会。

四个隐藏的投资机会

《21世纪》：面对诸多不确定性因素，如何放眼长远，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性才是重中之重，在您看来，近期有没有哪些发展趋势中隐藏着确定性的投资机会？

陈文辉：我认为这其中有四个，一是可持续投资，二是数字化，三是双碳，四是老龄化社会带来的医药行业。

《21世纪》：可持续投资指的是什么？它为什么会成为近期热点讨论的对象？

陈文辉：可持续发展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工业革命以来，社会物质财富快速增长，与之相伴的是人类对自然的过度索取，人与自然的矛盾不断激化。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唯一的家园，保护地球刻不容缓。上周，联合国大会完成换届，“团结、可持续发展和科学”将指导新一届联大主席议程。人类社会已经形成共识，将发起一场自我革命，加快推动可持续发展实现。

另一方面，可持续发展是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社会物质财富匮乏时期，为提高生活水平，人们对经济发展带来的各类社会问题容忍度较高。但随着人均收入增长，民众对公平正义的社会环境和绿色环保的居住环境要求越来越高，推动社会经济向可持续发展转型。随着经济增长和社会进步，可持续发展理念将越来越普及，可持续投资也将逐步成为世界主流投资趋势。

《21世纪》：统计数据显示，从2012年到2022年，中国网民规模从5.64亿增长到10.51亿，互联网普及率从42.1%提升到74.4%，形成了全球最大、生机勃勃的数字社会。数字化产生的新动能推动和影响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在您看来，数字化将会从哪些方面改变社会经济？

陈文辉：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加快建设网络强国、数字中国。信息革命已持续半个世纪，我们才刚刚进入数字化时代。数据正在成为主要生产要素，推动消费互联网向更高层级的元宇宙迭代发展，为人们提供更丰富的文化、娱乐内容、更便捷的商业、金融服务和更高质量的医疗、教育保障。工业领域也将加快数字化进程，以工业互联网发展为契机，大幅提升工厂数字化水平，提升生产效率。将AI技术和大量工业数据相结合，逐步推进生产智能化，最终实现柔性生产、个性化生产，彻底改变现有工业组织生产模式。

数字化对社会经济的全面改造才刚刚开始，数据传输、存储、计算、安全等相关软硬件产业发展还有非常大的成长空间，新型基础设施建设也需要大量资本投入，这些都是非常确定的投资机会。

《21世纪》：“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中指明中国国民经济发展的绿色发展、低碳转型之路。您认为双碳目标的提出带来了哪些投资机会，可以结合您的亲身经历和我们分享吗？

陈文辉：近年来，随着风电、光伏等产业快速发展，新能源在能源结构中占比不断提升，但与实现“碳中和”目标仍有相当大的差距，是优质的长期投资赛道。另一方面，新能源发展必须与储能、输电能力相匹配，将带动整个电网的升级改造，产生巨大的投资机会。

上个月我去福清核电站调研，了解到我国自主研发的第三代核电机组华龙一号，已达到国际最高安全标准。当前国家加大核电站投资力度，这个领域也值得投资人关注。

“双碳”虽然从能源领域起步，但绝不仅仅是能源革命。新能源汽车的崛起正在革传统汽车的命，低碳环保是研发新能源汽车的初衷，但省油钱和智能化才是目前吸引消费者的主要原因。

并且，“双碳”可以与之前提到的数字化完美结合，提前开启了绿色交通新时代。随着低碳生活理念越来越深入人心，各行各业都将逐步采用低碳、零碳技术，全面改造现有生产工艺和业务流程。有的行业是循序渐进的改造，还有些像新能源汽车一样的行业，因为与其他技术耦合，提前开启了低碳化改造，这其中蕴藏着巨大的投资机会。

《21世纪》：疫情之下，人们对健康格外关注。同时，长寿时代和人口老龄化时代的到来也让社会格外关注医药等大健康行业，您怎么看人口结构变化对医疗健康领域的影响？

陈文辉：我认为目前我们迎来了长寿时代与老龄化社会的到来。在延长寿命的道路上，人类从未停歇过。进入21世纪，生物、化学、计算机等底层学科进步，推动医学研究水平大幅提升，而富足的物质条件，让人们有能力投入更多资源延长寿命，带动医药、医疗等行业快速发展，涌现出大量创新投资机会。近年来，生物制药在癌症治疗领域不断取得突破，吸引大量人才和资本，成为医药创新的高地，也是当前资本市场追逐的热点。

另一方面，长寿必将加深社会老龄化程度，带来许多新的社会问题，需要大力发展保健、康养、护理等银发经济，这也是一个规模很大、确定性很高的投资赛道。

营造稳定市场环境，坚持守正创新

《21世纪》：中国经济正处于第三波创新浪潮，您如何看待创新的作用？关于如何提升国家创新能力，您有哪些发展建议？

陈文辉：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必须坚持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第一资源、创新是第一动力，不管是开辟新领域新赛道，还是发展新动能新优势，都要把科技创新作为最根本、最核心、最关键、最可持续的力量。此外，创新还是保障经济不确定性向确定性演变的根本举措。活跃的创新能力对稳定市场预期，增强人们的信心具有重要作用。

对提升国家创新能力我有两点建议：一是加大对国家实验室和重点高校创新研究的支持力度，夯实基础研究能力。二是努力营造良好的创新环境，为创新企业提供更多的政策和资金支持，提高社会对创新失败的包容度。

《21世纪》： 疫情的反复和市场的持续动荡使得大家面对着数不清的挑战，您认为从哪些方面着手才能更好的应对不确定性，创造良好的经济发展大环境？

陈文辉：最重要的是需要织牢社会保障安全网。人们不愿意面对不确定性，是担心事情变得更坏，而社会保障体系为最糟糕的情况兜了底。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健全覆盖全面、统筹城乡、公平统一、安全规范、可持续的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应进一步扩大社会保险覆盖范围，适当提高保障标准，在极端情况下也能为全民提供必要的生活保障。大力发展商业保险，为有需求的企业和个人提供丰富的风险管理工具，以增强应对不确定性的能力。鼓励组织或个人进行慈善捐赠，帮助社会弱势群体更好的应对不确定性。通过建设更加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切实提升人民群众的安全感，以更加稳定平和的心态应对不确定性。

此外，坚定不移推进市场化建设和对外开放也很重要。市场化是调动广大人民群众共同应对不确定性的利器。应该持续完善市场机制，把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落到实处。当经济受到冲击面临较大不确定性时，各市场主体就能在市场规律的引导下迅速做出调整，重新回到正常的发展轨道上，从而消除经济面临的不确定性。

除了国内市场，我们还要更好的融入全球市场。我国是制造业大国，拥有完善的基础设施和丰富的劳动力，但也面临自然资源短缺等问题。只有继续加大开放力度，充分发挥我国比较优势，用好全球资源，才能不断提升我国竞争力，更好的应对各种风险挑战，实现经济高质量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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