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赵明诚不给她写家信？“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真是写自己吗？说不尽的李清照……

李清照的存在，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是独一无二的美好曼妙的文学现象。她是唯一一位作品获得经典地位的女作家。若是从数千年宏观文学史发展的角度看，很难想象这名仅有少量篇幅简短的诗词存世、作品又大多书写孤寂与遗恨的女作家，能在中国文化中获得如此之多的品评和如此之高的赞誉。

也有李清照是女性作家的缘故，在男性主导社会和文学时代她毕竟还是“另类”，所以所留资料甚少。此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李清照：阅读过她仅存的几十篇诗词作品、有个人自传性质的文章《金石录后序》，了解诸多学者的点评，还有当下人们对李清照好酒、好赌的各种演绎产品。不过，美国汉学家艾朗诺这本《才女之类——李清照及其接受史》，出乎意料地打开了一个认识李清照的新角度。

“在阅读这本书之前，首先需要你放下对李清照的所有先入之见。”作者在序言中如此提醒。因为作为在文学史上一枝独秀的女词人，后世对她的认知和解读已经附着了几乎不可动摇的层层阐释。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庞大的有关李清照的评论系统，作者梳理了这个评论系统，既有嘲笑、贬抑甚至谩骂，也有维护、辩解以致偏爱。作者挖掘各家认识根源，然后重构、还原了一个不同于惯常认知中的李清照形象。在这其中，最引发思考的是：我们为何先入为主地认为，李清照词的主人公都是她自己？

在李清照之前，已经有很多男性诗人以女性口吻进行了写作实践，如唐代诗人崔颢《长干曲·其一》：“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因我们知道是男性诗人崔颢所作，他描写了一名开朗、热情的船家女。如果将诗人的名字隐去，告诉读者这首诗的作者是李清照或者朱淑真，人们大多就会以为，李清照或者朱淑真写的是自己的经历，她们外出游玩时愉悦地和路人打招呼，而不是一名陌生的船家女。艾朗诺启发我们思考：为何女性作家写的不是其他女性，而非要是自己？

在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已经习惯认同李清照的词是“我手写我心”的解读方式，以及“词人对丈夫的怀念情愫”等作为理解李清照的背景，进而通过词作再去倒推她和丈夫的经历，重构她的身世。比如《浣溪沙·小院闲窗春色深》一词，勾勒了一名孤独女子的生动肖像，词中既有她所见的春景，也有起伏的心绪。因李清照的作品多数缺少编年信息，因此有学者解读为这首词作于词人在汴京、且属少女怀春之时；也有学者认为作于李清照夫妇居住在青州时，赵明诚外出搜寻金石碑刻，女词人独居在家，缱绻思念。这两种解读有所分歧，但共同之处是默认——词中女子就是李清照。

为什么不可能是李清照在写其他女子？当然，艾朗诺的这个观点并非单纯从诗人和词作的粘合关系中跳脱出来思考，也进行了实实在在的考证。作者举例说，我们能找到与李清照同时代的若干首女词人的作品，词中女子显然不是作者本人，比如曾布之妻魏夫人的《定风波·不是无心惜花落》，写的是一名女性伶人，而魏夫人本人是一名高官夫人。

那人们最熟悉的如“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句子，李清照写的真是自己吗？在这里，艾朗诺抛出了另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什么赵明诚不给李清照写家信？从《金石录后序》等资料和其他宋代社会文献中，作者考证得出的结论是：在两人十四年青州闲居生活期间，赵明诚从未长期离家远行过。根据《金石录》中留下的线索，他大概有七次或八次出行，最远的一次到了济南的灵岩寺，留宿时间是两夜。丈夫离家两三天就如此抒发思念之情，李清照是不是有些矫情了？“不是说词作本身与赵明诚出游的记载互相抵牾，毋宁说是学者们附加给易安词的情感表达同赵明诚短期旅行的事实存在隔阂。”艾朗诺写到。解决这个难题的方式是，破除自传体解读易安词的思维定式。不过作者也承认，因为缺乏更多更确凿的史料，我们或许永远也无法知晓，李清照词中的女子究竟是谁。

除了重点论述易安词的解读方式之外，艾朗诺还通过大量史料梳理，解释了李清照词作真伪以及再嫁、离异、晚年生活等各种问题。阅读这本书感触最深的是，作者具有极高的严谨、客观的研究态度。研究一个问题之前会列举出前代学者的结论，又不会受其影响困在其中，转而从史料中寻找论据。即便是对于史料，也保持怀疑的态度。艾朗诺充分寻找论据论述一个问题，然而又不会轻易得出笃定的结论。作者所做的是通过他详实而严谨的分析，让读者自己认识一个全新的李清照。

通过这本《才女之累——李清照及其接受史》，我想我确实对李清照有了新的理解。她与常人一样从婚姻中得到欢乐和惆怅，孤寡之时也会想让生命有所依靠；她高于常人的才华、见识和高傲、倔强，令她经历了再婚变故之后再次攀爬回高层社交活动和人际关系之中。她不是上千年来学者们一厢情愿构建出来的才女形象，而是独一无二的真实存在的李清照。

即便很多问题在这本书中依然悬而未解，也不影响它确实让我们更接近了一点历史上真实的李清照。

新黄河客户端记者：徐敏 编辑：孙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