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丨一川：在语言空间的锋面里，梁晓明折射出不同的光泽

在语言空间的锋面里，梁晓明折射出不同的光泽

文/一川

身植于有意味的形式中，将感受力的触须平稳渗入古老的语言。伸手窥探时裂缝令视野更加宽阔，不仅着眼于此身，却会在另一处回顾此身，拥有一个新的站立点，这正是梁晓明写作的真实用意之所在。

“幸福。杭州。右手指轻叩玻璃台面/下面是一张南美洲地图”词句中由相反的成色锻造出不一样的光泽，“幸福”出现在此在的“杭州”中而那“玻璃台面”上正悬挂着“南美洲地图”他幸福的目光通向了彼处的苦难。他将世界内部的视角呈现在此，敏锐的洞察力将可能存在的紧张且精微状态逐一描绘出来，“马头像红色的英雄向她靠近/把耳朵蹭在她挺起的小腹上/马的眼睛注视着她的腿/马的另一只眼睛注视着她的裤子/美国姑娘拥抱着马头/那红色的马头像一个英雄/草地铺开默默无言/那是一个下午默默无言”

在生命的深处地域有着融为文本的意义，而透过摄影图式折射到当下的意义中，温和中朝着内心的涟漪踊跃着，“在诗中，我爱着一块布和蒙眼的走驴/我飞起或者跌落/总是在人类的碗筷之外/我低垂眼帘和时间并着肩在街上走/我将我的马献给光，将我珍藏的手/献给被黑夜禁锢的星星/给可怜的冬天一碗水”那些时光不断得游走，又不断的重构于具象的思索中，打下的每个声响都落在沉浸处，凛冽的“冬天”如乞丐般乞求着，而梁晓明的词语的锻造力也在其中回旋扭转，“一碗水”的严寒和干渴都留给了此在胸怀者，将无限的马匹献给了无限的光。

由外部的空间向内划出一道犁，等待的时间由一行转向下一行，主体与客体的混沌状态下，通达存在的感知“大病在人的身体里生成/只要有人，就有病”陡峭的怀疑主义精神让整个文本都呈现出古老的哀伤，主体中不断勾画历史和当下，空间的长度和时间的间距离开人的身体，而又回到人作为主体的本身，“瀑布自天而下/不顾惜生命/那是绝望/就像荆轲拔剑狂歌于荒凉的岸上/他还没出发，死亡已经/在他的鞋上向下一步发信”。

附：梁晓明诗歌作品

◎我们各人各走各的路

◎真理

我将全身的瓦片翻开，寻找一盏灯

谁在我背后鲜花盛开？

我曾经从树叶上屡次起飞

我将手深深插进泥土

这生命里最旺盛的一处泉水

是谁，在一小包火柴中将我等待？

我燃烧，将时间里的琴弦

齐声拨响

在一把大火中，我的白马出走

现在我回家，灯光黯淡

是谁在飞檐上将风铃高挂

在眼中将瓦当重新安排？

将逝去的呼吸声细数珍藏，我高举

一支箫

无人的旷野上，我的箫声

一片呜咽

◎虚设

船娘点灯，如果灯不亮

船娘就会想起去年上岸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眼里有光，手上有老茧

但他的嘴里却没有语言，他不说话

他一直看着船上的风灯，直到灯光低暗

他走了，沿着最后一缕光一直走到黑暗深处

船娘从此没了他的消息，船娘从此

对点灯特别在意，如果灯不亮

船娘就会对自己生气

就像我，或者你

如果没有灯

我们就会觉得缺了一个人……

◎茶卡盐湖

——给才旺瑙乳兄。茶卡是蒙古语，意为“盐海”。 面积相当于10个杭州西湖。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站点，历史上是进疆入藏的必经之地。

惊诧！当我下车踏入茶卡盐湖

当耳边传来：他已经走远

挥剑西去，挑灯夜读，他早已

把这一片白色当做裹身的另一件征袍

在一壶大酒中，他跨马折腰，早已远去

但远方，苍茫苍白苍凉无极的，更远的

远方，他忽然现身

但还是

在响当当的空旷中颓然坐下，在大地的中央

黯然催收了一声低啸与垂首的叹息

被我听到，并惊诧嗡鸣于我的耳际。以使我发愣的走入

茶卡盐湖，又沉沉离开，似乎

有一个声音被二胡把南方悲咽的揪起：

这是你少年的一个长梦

但却在此刻变成了事实

◎与何人说

有爱你的想法，接近你，想带你远走

也有停下远离的念头：两股风

在两个地方吹，一个吹山林

一个只吹门边的街巷

瀑布自天而下

不顾惜生命

那是绝望

就像荆轲拔剑狂歌于荒凉的岸上

他还没出发，死亡已经

在他的鞋上向下一步发信

秋天带来的不仅是金黄，也带走热情

只留下念头，如流星微萤闪烁飘忽

忽而在江上，又忽然消失在

人世嘈杂的红灯之下

在诗里写诗，就像此刻

看自己到底能够在哪些字句中

彻底安家

◎书

书带着我离开木椅，门楣，书带着我飞

死亡与一件袈裟住在山上

我的回忆居住在影子倾斜的楼中

沿着黄昏衰老的人

向空中说出了姓名和一把灰

在诗中，我爱着一块布和蒙眼的走驴

我飞起或者跌落

总是在人类的碗筷之外

我低垂眼帘和时间并着肩在街上走

我将我的马献给光，将我珍藏的手

献给被黑夜禁锢的星星

给可怜的冬天一碗水

我在我细小的眼睛里坐下来，他里面有天空

我的灵魂是一棵树和一把土

我把自己疏忽在桌子上

灵魂带着我飞，他使我的脚离开大街

他带着早晨在每一个城头插秧

◎晓风

最初的晓风是家门口擦肩而过的两条辫子，是一件红上衣

向路灯口走去，她等她的爹，

然后她得知她的爹

忽然杳无音讯

她伤心、惊讶

一串眼泪洒过门前、洒到了我的家清白的石阶上

有不解风情的青苔也承受了她歪斜的踩踏

就像秋雨，从来不管人间，只顾着落下

哪里低，就往哪里流，多么像人间

像她，最后就成了街上最著名的

一道眼光，谁都不敢直视她

晓风故去，变成一道传说

只是除去了悲伤，留下

凄哀的一道风景

一弯残月

挂着

永远不再说话……

◎再跋：西湖边遥寄柳永

杨柳依依，你去京城无枝可依

你伤感桥下流水冷如路人，水上石桥

对你轻抚的手掌紧闭坚硬的眼睛，你不是首领

虽然你在这棵树边种下了爱情

古人折柳，我不留你

杨柳再多情，一遇秋风，就干脆把衣衫脱尽

把整个西湖当作酒杯，把天与云与山与水

当做难得遇到的陪酒的兄弟：

一喝，为大地永存，没有我们，它继续永存

二喝：为此刻，没有我们，此刻就如丢失父母的一双儿女

三喝：为以后，为我们曾经在诗歌里同行

然后走散了，然后杳无音讯

最后一喝，我们从来不曾相识

我拍拍你的肩膀，就当我们此刻如黑发的年轻人

握手，不奢望，彼此珍惜彼此的眼睛

◎天空的眼睛

用天空的眼睛看我们正在规划城市

计划对农民怎样施肥

怎样使葵花站在广场上旺盛开花

让河流从山腰直奔家庭

把农村缩小

缩小到一封信里

用关心的双面胶细密的封死

然后，在无人可收

地址空白的封皮上

我们用烫金光芒的写下：

我们的饥饿是最高宗教

从饥饿出发，我们公正

而且锐利

谁的墨水直逼太阳？

谁的帆缆向风暴出发？

今天我小心抚摩的日子

我码头握住的手

浮萍悄然独立的梦想

在大地的胸脯上正被冲洗

被发展的推土机一点点清理

云彩被季节规划，雨水被安排着落下

新生树叶刚睁开眼睛

空气就开始收费和教育

梁晓明，中国先锋诗歌代表诗人，出版的诗集有《开篇》《用小号把冬天全身吹亮》《印迹—梁晓明组诗与长诗》《忆长安——诗译唐诗集》。曾获《人民文学》建国四十五周年诗歌奖。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新诗人物”称号。2019年获名人堂2018年度十大诗人、《诗歌月刊》头条诗人，2021年第6期《收获》杂志“明亮的星”专栏推出。

一川，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欧洲诗人》特约诗评员。作品散见于《星星》《扬子江》《诗潮》《鸭绿江》《绿洲》《解放军报》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