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王蒙谈文化与人生

作者：何书

刚刚举办的“十月文学月”启动仪式上，发布了“首届(2021-2022)王蒙青年作家支持计划·年度特选作家”的评选结果，三位青年作家获此殊荣。这一计划由著名作家王蒙捐献个人稿费成立的青年作家专项扶持基金开展，专门用于发掘、培养青年作家。

文坛耆宿俯身奖掖新人，是一种境界，倾囊以出，成立一个机制专门来运作此事，不得不说是一种大境界。这种境界，正应了《天地人生》中的一句话，“境界宏大，不仅是指政治家社会活动家的抱负与人格素质，更不是只指雄才大略的帝王君王公卿大臣，一般科学、技术、文学、艺术、发明、创造、探险、航海、工匠、体育、运动、企业、金融、慈善、教育……各行各业劳模先进，凡是意在贡献，心系人民，不计得失，精益求精的，都相对有较高的境界、较宏大的心胸。”

精彩试读

论文化与人生的关系：

文化使人生的诸种悖谬、死结、忿懑、怨怼，变得平顺条理有情有理与颇堪安慰了一些。而得不到文化的熏陶与释解引领，得不到精神的温暖与解脱，得不到文化的安抚与激励的人会受尽愚昧与野蛮、虚无与破灭的痛苦。

谈古人眼中的“勇敢”：

孟子贬低匹夫之勇、血气之勇、一夫之勇；认为那是廉价的也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苏轼在《留侯论》中，更明确提出“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他认为仅仅表现为易怒，拔剑而起，敢于拼命，并不是真正的勇敢，而不惊不怒，深谋远虑，服从大局，务求必胜，这才是格局甚大的真正勇敢。

中国古代圣哲提倡的是清醒的勇敢，慎重的勇敢，有影响力与组织力的人众的勇敢，理智的勇敢与战略的勇敢，而不是一时的莽撞与冒险。

谈《道德经》与老子：

《道德经》包含了老子许多逆向思维的奇葩，老子是不怕做惊人之论的：诸如知美斯恶、知善不善，天地不仁、圣人不仁、失道而仁，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等等，高大而又诡谲，玄妙而又创意的惊世疾俗的说法，令人拍案称奇称快。而像以正治国这样正确稳重的提法，在老子言论中应属罕见。

老子说：“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老子的这个判断相当激烈，相近于十九二十世纪的欧洲社会革命党人言论。

论人生：

你生下来，活下来，是为了胜利、为了贡献、为了成长和成就；不是为了内卷、躺平、失败和一败涂地。所有的失败应该通向改进与成功，即使此生的成长成就有限，也可以甘为人梯，把接力棒传下去。生命是温暖的，是活跃的，是有着一个又一个前景的，是值得我们去奋斗去争取，去努力的。

▌耄耋之年 笔耕不辍

《天地人生》是作家王蒙近期在江苏人民出版社推出的散文集，书名有个副标题“中华传统文化十章”，全书从“生死、天地、三才、混一、文治、修身、美德、君子、劝学、风度”十个关键词发微。九旬老翁王蒙，自由出入在《诗经》《论语》《孟子》《庄子》《道德经》《春秋繁露》、唐诗宋词、鲁迅、郭沫若、冯友兰、托尔斯泰、黄仁宇等经典、大家之间，游走在古今中外的文化峰峦上，想象力汪洋恣意，行文挥洒随心，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既有夫子自道也有谆谆之语，解读传统文化，回应时代心声，向读者阐明自己所参悟的人生道理，言者有意，也不要求听者必有心。作者也自言，“我的目的主要不在于解读古典与传统，那并不是我的行当，而是学习、参考、引证中华传统文化的天地人生之宏论，讨论解答政治生活、家国生活、文化生活直至生老病死、吃喝拉撒睡、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课题。”

拿到书的时候，先是满目青翠，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跃入眼帘，衬托着书名熠熠生辉，让人胸中有了一股开阔的气象。再者是满满的感叹和敬佩，曹操有诗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作家靠作品说话。耄耋之年的王蒙，依然笔耕不辍，展现的是作为一个作家的至高美德。作为一个后进，笔者面对着作家及其作品，敬佩之余，感到更要学习老作家的勤奋！

▌人生的智慧来自传奇的人生

读完全书，感受之一是王蒙老先生活得通透啊，大道理、小道理，结合着他自己的人生阅历和感悟，到了他笔下都交汇在一起成了活道理。放眼文坛，具备这种资历和经验者，凤毛麟角，王蒙必居其一。为什么呢？

人生的智慧来自传奇的人生。1934年出生的王蒙，人生充满了传奇性，用一个比较俗气的词来概括就是四大——“写出过大作品、遭遇过大挫折、做到过大官、得到过大荣誉”。他19岁就以长篇小说《青春万岁》成名，22岁发表的短篇小说《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在全国引起极大的关注和争议，还得到了毛泽东主席的垂爱，但1957年被打成右派。1963年开始在新疆生活了十五年，学习维语、做过翻译、当过生产队长。

1979年回到北京后，王蒙重新拿起笔，投入到新时期的文学创作中，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火力全开，《活动变人形》《青狐》《奇葩奇葩处处哀》《〈红楼梦〉启示录》《我的人生哲学》一本接一本，“伤痕文学”“意识流文学”、经典释读各个领域都有他的身影。王蒙的作品，是任何一个对当代文学有兴趣的人都绕不开的存在，最终凭借着描写新疆生活的长篇小说《这边风景》，在81岁高龄收获了中国文学的最高荣誉茅盾文学奖。除了创作，王蒙还有诸多的社会职务，最高做到了中国作协副主席和文化部部长，是有着不错的口碑的文化官员。他还积极参与社会事务，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推荐郭敬明加入中国作协等举动，在引起争议的同时也亮明了文化态度，证明他在积极关注着现实生活。王蒙的人生经历像他的文学作品一样丰富且复杂，正如文学评论家陈晓明在《中国当代文学主潮》中对他的评价，“既揭露现实的困境，又不失时机地给出希望，他并不粉饰现实，但他在对黑暗现实的描写中总是透示出无限的光明。”了解了这些，就会发现，王蒙能写出《天地人生》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古代经典融入时代的处世哲学

王蒙之前有过对《论语》《孟子》《道德经》《庄子》等古代经典的解读著作，《天地人生》可以看作是作者此类著作的一个总结，“本书是2018年以来所记录的一些从新角度谈中华传统文化、传统观念、传统逻辑的认知与感悟，从文化来自天地与人的生活，而又优化与引领着生活，还有对于生活的作用是文化的有效性衡量标准说起。”通过书中的文字，可以感受到王蒙所写所述的这些文化要义，都曾在他所经历的人生岁月中发挥过重要作用，都经过了时间的考验和人生的检验，融入时代的处世哲学与独特智慧。

当下生活一方面节奏越来越快，人仿佛身处漩涡，一个猛子扎进去却难以独善其身；另一方面，很多人也开始主动或被动地选择“躺平”，来应对这个繁杂、喧嚣的世界。持续三年的新冠肺炎疫情，更让生活平添了很多的不定数，每一个个体都想着有没有办法来解决现实的问题，即便不能解决问题，可以找到一个“道理”也可以。古典阅读有门槛，那么，《天地人生》可以视作是王蒙给我们开出的一个药方或者说偏方吧。

▌让文化回到生活

《天地人生》这本书怎么读？从头到尾的通读是一种方法，随便打开一章，翻开一页，捡拾到作者的智慧，体会到作者推介的古代的经典著述，甚至于看到作者在文章中引用的古人的原典、诗词，也都是一种收获。比如，不少人会想着在压力高企的社会修身养性，王蒙是这么看待修身的：“修身不是做样子，不是背书空谈教条，不是苦行受罪。修身是光明的喜悦，是成长的幸福，是精神的强健与丰富，是智慧的游刃有余，是境界的提升与开阔，是性格的圆满与自如。”修身之后，如何圆满人生呢？王蒙给出的答案是文化，因为“优秀的文化为自己的发展进步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为自己的学习、汲取、消化，准备了足够的决心、胃口、胸怀与本领；为自己的与时俯仰、与时俱化、薪尽火传、传承万年奠定了足够的根基，根深叶茂、触处生春、活力横溢、承旧启新、前景无限！”

阅读毕竟是一件私人的事情，有的拈花微笑，有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本书对人的现实困境可能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作为读者既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位经受了岁月洗礼的老爷爷给年轻人说家常，也可以看作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智者晓谕人间，“这是一本努力让文化回到生活的书，让古代与现代化尽可能接轨的书，让天地境界、人生哲学、生活之路、处世哲学……受用文化滋养的书；是让高大上的人物与文化与各种不同的人们贴近的书”，效果如何，作者自己也没有说能包治百病。（何书）

来源：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