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塔子游学记

份塔子游记

阴山古月

疫情下,能在家门口登秦长城,看古城址已是值得庆幸的了,收获意外之喜更是让我一整天沉浸在兴奋激动之中。回到市区本应宴请从深圳归来的老同学宿玮刘贤国夫妇,可实在想把重阳节这一天考证的收获写出来,略表歉意后径直回家,在电脑前一夜未眠,写什么?写这么多年来秦汉史田野考证的艰辛,长城考古二十载,一朝成果慰此生!比起今日的收获,付出的那点心酸苦楚算得什么?还是写陶器残片印记的内容吧,于是先把陶器图片、带指针的岩刻、形似圆状的蛋石发给了几位在国内颇有名望的考古专家和篆刻研究颇有建树的书法家,描述为:出土地固阳份塔子古城址周边,底部有两枚同样款识的圆形陶器残片,恳请辨认。


凌晨一点多我的朋友圈有了反馈,推测陶器残片印记文字为“千石”,为秦汉时期粮食器皿,“千石”戳记为古吉语,为期盼风调雨顺之意。综合各方辨认,本人倾向于戳记为三个字“二千石”,“千石”为官职,二千石是秦汉时期驻守在这里的一位高官,他的俸禄是二千石。

“石”字作为象形文字在商朝甲骨文中就已出现,我们感悟其意,一“口”器皿靠墙立着,“一撇”代表一堵墙,“一横”倚着墙,一“口”器皿里面盛放粮食。《说文解字》中说:“石,山石也”,意思说山上的石头,这是石的本意。《新华字典》中将石读为“dan”时,释义为:中国市制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华夏先人用象形文字,把自己对粮食的情与思浓缩成横撇竖捺的文字形式流传至今。出土的这件陶器印记的“千”字,中间一竖,突破“石”字顶部一横,有两字共用一横的艺术考虑。

为什么我说“二千石”是个官职,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咏怀》:

昔为凤阁郎,今为二千石,

自觉不如今,人言不如昔……

什么意思呢,乐天说得非常明白,过去为唐朝皇宫内的正三品秘书,主要负责秉承皇帝之意起草诏令,现在外封为俸禄“两千石”的官,我自己沾沾自喜过去不如现在,可人们说现在不如过去。从诗的后几句确实他感叹今不如昔。凤阁郎是名词,指的是人,对应的“两千石”为官,人对人,这样的文言文翻译解释 应能说得过去吧!

唐朝前旗长安官员俸禄中书省正三品(相当于今国务院各部部长)每年“禄米”400石,当时的一石为108斤,也就是部长级的俸禄为43200斤米,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待遇。

因为份塔子城址出土的秦汉陶器戳记为“二千石”,我们看西汉时期的俸禄制,史料记载,李广,就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中的飞将军李广的俸禄是两千石,当时的一石等于120斤,一年就是24万斤。同时期汉文帝的武骑常侍(皇帝的近侍护卫),李广的堂弟李蔡的俸禄是八百石,据此推测,驻守在份塔子秦长城上的“二千石”应是一名高管,地位与李广相当,会不会是李广呢?

唐朝诗人高适的的诗《人日寄杜二拾遗》: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以高适的文才武略,本应在国家多难,干戈缭乱时到塞外北地,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他感叹到:人已老矣,仍然拿着二千石的俸禄,空居南蕃。也就是说驻守份塔子秦长城的官员与高适的地位一样,相当于现在的四川省委书记。顺便谈一下,在我们熟知的唐代诗人中,高适可能是唯一真正跨过秦长城到过北地大漠的人。

在份塔子城址西面四面环河的山顶上建有烽燧。据内蒙古博物院副院长,历史学博士张文平介绍,烽燧旁的石头墩叫“积薪垛”,平常士兵会在上面堆一些干草块,观望匈奴人冲过来,戍守士兵就将干草迅速点燃,驻扎在份塔子城址的将士根据点燃干草块的数量,推测匈奴人数的多少。

在秦汉长城沿线有很多烽燧,但有如此规模的烽燧绝无仅有,应称之为“墩台”或大的“烽火台”,在此处墩台上,有几处距离不远不近,地势不高不低的积薪遗迹,通俗地解释,就是在这几处遗迹上备有薪草垛。狼烟四起,古代战乱时戍边先人用狼粪燃烧生烟以报警,想来古代狼群也不会比现在超很多倍吧,哪来那么多的狼粪,还是得用薪草。墩台上的哨兵发现敌情立即点燃薪草,否则现备薪草“黄瓜菜早凉了”。分处存放薪草就是为了有备无患,还有点燃时要根据敌情分别点燃,如果观察到来犯之敌为一百多人,则点燃一处烽火,超过二百人则点燃两处烽火,超过一千人则点燃三处烽火,然后逐级逐墩地传递军情,后方的准备要与来犯之敌的数量相适应。

在笔者沿固阳新筑长城多次徒步行走中,像份塔子城址边的土长城很少见,因为是黄土夯筑,如今只留下轮廓,这并不说明这段长城不重要,我反而认为,恰恰是这段低矮荒凉的土长城在向我们告示,两千多年前汉匈在这里进行过长期的拉锯战,地理位置的极端重要性使得仅靠一段长城根本起不到防御作用,必须靠大量的士兵集中于此,时刻准备着防御性进攻或战略主动性进攻,这也是我要论证的秦直道与秦长城就是交汇于这一带的论据之一。

这一点,将在下一期“赵碾房城址边上的死人坑”中阐述。修筑秦代新筑长城的人数二十万,三十万,著名历史学家范文澜考证最多时达五十万之众,究竟多少人我们不得而知,多少民夫倒在了长城脚下大漠戈壁,死人坑里有服苦役的犯人,有征召来的农家子弟,他们的血肉之躯“扔”在这里,在一堆堆皑皑白骨上,竖起的是一道千百年来众说纷纭的漫漫长城,寒来暑往,他们在这里干了几年,不知这堵墙要修到何时,为何要修墙,他们不知道。多少次在城址前驻足,我仿佛真切地眼睁睁地看到在炎热的夏季赤膊上阵挥汗如雨一个个被晒得褪了皮中暑倒地被扔在一边的人;我仿佛看到了在朔风凛冽的冬季,身裹薄衣,缩着脖子冻得瑟瑟发抖的人们仍在挣扎着干活;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威风凛凛的“二千石”指使监工拿着皮鞭抽打着已骨瘦如柴的苦役逼迫着出工。

作为专注于秦汉史田野考证的历史文化研究者,我有责任向时人后人探寻真相,以告慰那些倒在修筑秦长城工地上的人们的亲人,有谁能,有几个能忍受亲人生死未知的痛苦。在上一篇“大乌兰古城探寻手记”结尾,其实我只讲出了内心世界的一半:一天的探寻很快就要结束,夕阳夕照,我们驾车返回,离巨石图案不远处的山顶上,一只老雕站在山顶,似在目送我们离开。走了一会在车前方左侧一只白狐狸站在半山坡,正当我们准备拍照时,狐狸跑开来,只跑了几步,狐狸回头看了我们一会才缓缓离开。

车刚刚起步,一只野兔从车前不紧不慢跑过,车窗外一群黑老鸭飞来飞去,就是不远离。对了,还有,天空上两群大雁向南飞去,此刻,我的心与大自然融在一起,冥冥之中,今天连续出现的这些动物,它们友好的行为似乎在一起向人们发出强音:人们要尊重自然,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与动物和谐相处!

说实话,这一段话在我之前的考证途中也出现过,已经让我思考了很久很久。火狐,银狐都多次看到过,据说狐狸出现在人面前是亲善的举动,很小时父亲就对我讲在这里有狐狸窝,说狐狸是与人类和谐相处的动物。我在想,老鹰、狐狸、黑老鸭,他们应是这块红色大漠的一方守护之神,不是吗?那是神鹰,他们肩负着忠贞不移的使命,靠着顽强的定力坚守于此,保护着先人的血肉灵骨,庇佑着后人花好月圆。

逝者已逝,生者自安! 我们常常安慰着自己,却忘记了逝者。想到此,我特别欣慰次第等候我的这些神灵,它们知道我要搞清楚这段秦代新筑长城的历史真相,肩负着告慰先人,传承长城文化的责任,这些可爱的神灵不也是如此!

作者简介

阴山古月,历史文化学者,著有历史文化散文集《秦直道随想》,小说、散文散见于《小说林》、《小小说月刊》、《小小说选刊》、《天津文学》、《山西文学》、《海燕》、《鹿鸣》等,喜欢独自游走于祖国的山川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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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6

标签:阴山   大漠   子城   烽燧   戳记   俸禄   长城   陶器   秦汉   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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