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承认自己像自己的父亲

(一)你会给5岁的儿子喝什么

西北的戈壁滩与干裂的青石山间,有那么一条绿色蜿蜒向前,七月烈日下这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我已经跟他走了一上午,条绒布鞋面上满是灰尘,而纳的布鞋底已经粘着路上的沥青和沙子格外沉重,他大步的走在前面,而我的是不是紧跑几步才能跟上。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5岁孩子来说,那会儿真希望自己有个机器猫朋友,给自己变出一堆的好吃的。

面对这个不苟言笑的他,他宁愿饿着渴着也不愿意去央求什么。

走出绿荫走到头都耷拉到肚子上时,方才见到三间土块房子,墙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門市部”,他回头看了看我转向走进了商店,不时就见他领着个网兜走了过来,里面有一条红山烟(是不是面对静态管理时大多数男人也是首先买烟),几瓶新疆啤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于是又往前挪着,过了会他大吼一声:快跑,别墨迹了。你猜怎么着,原来是哪一天唯一一趟从阿勒泰回盐池的班车,晃晃悠悠的开向了三岔路,他不停的招着手,回头骂着我快走,看我还是慢慢腾腾的,直接过了用胳膊夹着我就小跑了过去,好在这个90年代牛皮哄哄的司机因为没拉满停下了车,上车之后从满是各种货物的车内挤到座位上,他用座包上裸露的金属椅背打开了啤酒,他一瓶我一瓶的就喝了起来,对,你没看错就是给了我这个5岁的孩子喝啤酒,满车的人也是好奇的看着我俩,但是谁还管那么多呢,渴的饿的都前胸贴后背了,一路上跟着车身晃着就干掉了两瓶温热的啤酒。

(2)是不是每个孩子都被嫌弃过

似乎,农村孩子没有不上地干活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都会被嫌弃干得不好?!

开春,地里的雪还没化完,大清早就会被骂起来吃了早饭,跟着他去地里清渠道,一铁锹一铁锹地将半冻的泥沙从渠道里扔到渠梆子上,还时不时的被埋怨几句,早上吃那么多看看磨叽的……

夏天,好不容易放个暑假,还得被拉到地里去锄草,一锄头下去锄掉了一颗玉米苗,那个骂哟,感觉抹杀了一条鲜活生命,一个能产百斤大穗的玉米棒子被我给毁了。直到腰酸背痛地背着月亮回家,才得以停歇。

秋天,赶上十一放假,放现在一定是带上孩子去那儿游玩一番,那会儿绝对是在苞米地里掰苞米,脸和胳膊被玉米叶子拉的一道道的,一出汗绝对酸爽。就这还是会挨骂,你两行,别人三行都比你快,你还没人家三行掰得干净……

入冬,下霜初雪,最想干的就是一边写着作业,一边看着黑白电视里的黄日华自带音效的出场,当然往往这时炉子里燃烧苞米瓠子也快烧完了,拿着筐子出去铲的过程,绝对又能听到,快点写作业,写完了出来拔苞米皮……

(3)我们都是忽然长大的

逃离,终于考上了大学,必然是逃离农村,逃离这个北疆阿勒泰,跑得越远越好,貌似那些十八九的人是不是都希望逃离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

上大学了,回去的少了,一个月里也就最多给老妈打个电话,聊上几句就是要生活费,自己身上的精英三汉显机很少能收到家里的传呼,感觉终于逃离唠叨,终于逃离了他。除了假期回去,早上还是被骂骂咧咧地叫起来吃饭,几乎交流得更少了。

毕业了,你是会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还是会留在这个让你感觉自由,又满是新奇的城市?答案是明显的,宁愿一天吃两顿饭,早一顿葱花饼能把免费的小菜装的小山高,中午一顿能免费加面的刀削面(现在我都不太吃它,彻底吃伤了),也不愿意回去。于是,从上学的一年回去两次待两个假期,变成了一年就过年回去一次,待个七八天就又回来了。

再后来,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窝,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说实话觉得自己有了孩子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儿,但也没觉得自己怎么着,就自己当了爹。

2016年11月忽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是他病了,晚上坐火车来我这儿,我说啥病啊,阿勒泰看不了?家人没有吭气,只是说到了再说吧。这感觉真的不好,怎么了这是,他应该没事儿我都扛不动麻袋,他都能扛着健步如飞的。

到了第二天,他亲近完孙子,让去主卧室休息,他依然一副家长做派的说,他要睡小卧室,好吧随你。他进去补觉,家里人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你爸得了主动脉夹层!主动脉夹层是个什么病?没听过啊。网上一查,我彻底蒙了。

下午带着他住的院,医生查看完片子之后,给我两个选择:要么回家等着办后事,要么立刻马上住进ICU等着做手术。我:手术?风险有多大,都需要准备什么?医生:做好了有可能会好,有可能会复发,也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你们是农村医保报销不了什么,准备20万,再备上7升血!做手术,你就在这里等着签字……、

你说这会我长大了吗?我不知道,我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就只有不治回家等死,治,找钱找血,当然也有可能会人才两空。换你你该如何选择呢?

治!家里人各种凑钱,我各种卖,卖那每月攒几百块基金,卖那为数不多的股票,总之钱凑够了。血,只能将打拼几年朋友圈、同事圈各种发信息,血也在一下午凑够了。他也被骗着进了ICU,对就是骗着进的,因为他其实一直在怕,在他带他最亲的孙子时,都能看的出他的心不在焉,或者六神无主。

还好,在做上了十万零八百,长达几十厘米的大支架之后,他出来了,在ICU里麻药过去后,在他的幻境中,他大杀四方,各种的躁动下,各项指数始终下不到正常值,医生不得不让我们家属白天黑夜的守着他,按着他。由于他爆裂的脾气,转了几次普通病房又转了CCU监护,等到他看到二十几万的账单,他安静了许多。

后来的康复阶段,他始终念叨着两个事儿:一个事儿是我骗了他,让他做了手术;一个事儿是,我辛苦了一辈子,掏空家底换了条命,不值吗?!

(4) 离 别

时间来到了2018年,在过了2个算是祥和的年,12月的新疆格外的冷,但阳光配上瓦蓝的天空,显得格外的刺目,虽然几乎每天都给家里打个电话,心里却总是觉得有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打了就能安心点,不打就觉得缺点什么,但又怕家里主动往这边打电话过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我这边正谈着客户,家里电话来了,我一看显示内心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接了果然是:医生说又复发了,得想法送过去……于是连夜赶回去,第二天包了辆救护车往乌鲁木齐拉,一路上他很安静,死死的拽着我妈的手,我悄悄的打着电话联系着医院、联系着亲友。当天就送到了医院的CCU,这次他犹如一个惊恐的孩子,始终眼睛不离开家人,如果旁边离开一会儿,就不知所措的想叫我们,但又碍于面子怕旁边人笑话不敢叫。

主治医生看了片子:你们要么现在拉回去,不用人财两空;要么我们尝试着做开胸,给心脏瓣膜做支架,重新换个支架……具体就不多说了。这个手术我又签了字,做!因为他临床一个石河子的中年司机,跟他同时住的院,上了个厕所解大便时一使劲,就撇下他十岁的儿子走了。你说我能不做吗?!但这次,比上次的27万贵了些,手术起步费用就是40万,还不算出手术室在ICU里每天一两万的费用,不管了,必须做!

做手术前,给他吃他一直期许的各种食物,跟邻居吼了一辈子说要吃水煮羊头,真拿来了也就是意思了一下,吃了个羊蹄子。吃的最多的一次,也就是看到他宝贝孙子之后,喝完了玫瑰花鸽子汤,吃了点鸽子肉,当然也就在那会儿挤出了点笑容。

手术,经过了10个小时,期间有很多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从门缝里看到了满地的血。我试图跟门口提着几个价值十万块支架的医疗代表聊着天侃着山,最终手术是成功的,后来才知道这个手术还给中医院放了卫星,开了个全国首例。在ICU里比上一次恢复的快,没几天就去了CCU,这次比之前那次好的多,很快就有力气骂人,或者安排我回家去洗澡换衣服。

在我在医院里带来一夜两天的第二个晚上,CCU里格外安静,隔壁床的大叔时不时的就哎呀、哎呀几声。他还是会因为麻药的副作用,时不时的躁动,拔拔管子什么的,我不得不一只手抓着他的手,一直手按着他那排线管子的胳膊。直到凌晨4点24分吧,他忽然伸出那只没打点滴的手,指向病房门说:你奶奶来看我了!当时我就炸毛了,我说:爸,你说啥?旁边的大叔这会也不呻吟了,很清晰的给我说:你爸说,你奶奶来看你了。我心里在想,我奶奶都走了几十年了,她怎么会来……清早,家里人来换我,老爷子也是对我直摆手,让我回家去洗漱一下,我看他精神头还不错,就回家了,结果这就是我俩最后一面。

(5) 后 来

后来,他是在ICU里走的,家人们一个个哭天喊地,说实话,我没有哭,真的。我只是知道,从此我没有了爸爸!我拿着手机接上充电宝,挨个安排着家里人,这个搭灵棚,那个去买寿材,媳妇带上孩子收拾东西,我联系医院给他擦洗,给他穿上老衣,带他上救护车,拉上家人回家……

头七之后,老妈跟我在哪儿了聊,你小时候在阿苇滩农场你爸带着你回来,在哪新开的小卖部,只有啤酒和烟两样东西,不买啤酒填肚子又有啥呢?没想到让你长大后酒量还不错;那会儿不让你下地干活,知道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你怎么又会好好学,考出去上学呢;你在外面上学那会儿,每次电话回来他都歪着头偷听,好不容易给你打个电话,说不了两句,就:给,你妈找你;……你爸不睡主卧室,是因为他觉得不能睡儿子和儿媳妇睡的床,哪怕那张床再软和……

再后来,有一次坐出租车,949电台里说着一个清明节烧纸,主持人在那儿戏谑着有鬼,司机听了说:这些年轻人啊,真的不懂。我望向窗外,对啊,年轻人真的是不懂,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就好了,说明真的有另一个世界,他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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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6

标签:阿勒泰   苞米   孙子   支架   事儿   啤酒   家人   家里   父亲   手术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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