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琦沐川》-佐藤右之助 （第一章 一、二节）

第一章

第一节

贫穷不是一种生活方式，而是一种残疾。

贫穷的朋友是孤独，即使贫穷的我没有任何朋友。

我在一个小土堆前放了一束在荒山上随意摘的野花。

这是我父母的墓。

他们就像这个世界无数残疾的生命一样，来过吗？反正已经逝去了。

世界不会知晓。

对于父母的死，我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波澜。

贫穷减少了家庭成员之间的连接，因为我们同属于一个困境之中，没有谁能够真的帮得了谁。这个时候，存在的意义无非是为了消耗那些掌握着绝对资源的人群产生出来的大量的生活垃圾。我们是生活在阴沟里的食腐动物，随处飘荡着讨生活。

贫穷常常衍生出来淡漠与无力，富裕常常衍生出来贪欲和无礼。显然我是属于前者。

所以，他们父母死了以后，并不会影响到我什么。反倒是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

我的神经很多时候总是疲倦于我们阴沟里生活的潮湿，常常躲到埋藏我父母的荒山上。

这里几乎没人上来的原因，是因为一起猫妖杀人的都市传说：

在战争年代，一只饥饿的小猫从山上下来，不得不到人间去觅食，却不小心被榴弹炸伤。它倒在血泊之中，却没有死。战争结束之后，一个衣着破烂的女人看到了这只小猫，不谙世事的小猫相信了女人的温柔，于是鼓起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哀鸣，希望女人能够解救它。果然，这个女人将受伤的小猫抱了起来。然而，被战争搞得同样饥饿难忍的女人，在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之后，将小猫扔进了锅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吃掉了它，最后将小猫的白骨丢弃到了这座荒山上。然而，这怨念和痛苦让小猫的白骨重新拼合到了一起变成了猫妖，居住到了这座荒山。那个时候，有探险家来到了这个山上寻找猫妖的影子，却再也没有人下来过。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里住着对人怀恨在心的猫妖恶灵，人们对生的向往使得他们本能地远离这座荒山。

很多都市传说都是人们脑海当中的“人祸”构成的故事，我的人生本身就是一场人祸，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这座荒山。我总是待在这个荒山上沉沉地睡去，却比那时候跟父母一起住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里面更加舒服，而夜晚幽静，我从来没有遇到什么吃人的猫妖。这个隔离世界的地方，就好像是专门为我创建的世界一样。我存在的本身就是彰显一个人能如何与这个世界不同的。我与荒山外面的世界都不一样，阴沟里的生活，滋生了我的恶。

恶在我的生命当中几乎是一种救赎一样的存在。我会毫不犹豫踩死路边的蚂蚁，或者用小石子砸向天上飞翔的鸟儿。我喜欢在夜晚的时候，听老鼠在出租屋里乱爬的声音，我细心地聆听他们细碎的步伐。然后准确地一把抓住一只——这是发生在我七八岁时候的事情。

我没有任何的玩具，除了这满屋子的老鼠。就像是只属于我的世界里给我送来的专属用品。我越来越专注于老鼠的脚步声，对他们的捕捉也越来越准确。我满心欢喜地听着他们在我拧断他们脖子之前吱吱的叫声。

这是一种惊恐。

在我手下的惊恐。

这时候我终于能感觉到一只猫的快乐。

猫这样毛绒绒的可爱东西，夺走别的生命的时候，总是眯着眼睛的，就像是一个在血液中诞生的暴君。

我十分愉悦于作为一个暴君的快乐。暴君承受着上天给予他模糊的生死观，因此，他对待别的生灵的态度也依旧模糊。

猫是灵物，加上我的恶，我总是觉得也许自己就是这猫妖的化身，置身于这片荒山，我就觉得自己像是回家了一样亲切。

第二节

父母死在了我开始抓老鼠玩的那一年。

我带着我的残疾和仅仅属于我的世界来到了大多数人的世界。但是很明显，我却根本不能容得进去。我在贫民的学校里被同学嘲笑和戏弄贫穷，被老师无限放大并且同情。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着我身上残疾的事实。

至于读书，对我来讲实在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老师总是摸着我的头用哀伤的表情告诉我：“佐藤，你要好好读书啊，将来考上好的大学，找一个好的工作，就能够改变命运！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说！这学期校长决定不收你的课本费用，你就不用花一分钱了！因此，你一定要心怀感激。我相信，除了咱们学校没有任何别的学校能做到这些！老师从来觉得你跟别的同学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你可要好好读书啊！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回报这个学校，回报这个社会！”

社会，有什么值得回报的？它只给我了一个荒山，我是那只猫妖。

这是对我人生的一种定位。

只是，孩子是跳龙门的鲤鱼，不是他们不能迅速地得到成人在这个社会上的生存能力，而是他们对刻在骨子的对自己生命的定义还有一种本能的反抗感。

“我不要生下来是什么样，就一辈子要怎么样了。”

不是认识命运，是孩子的活力。跳龙门的鲤鱼有，但是大多数还是会跌回原来的位置，由此来认识到命运是何许人也。

命运，是跳过龙门的鲤鱼制定的游戏规则。

作为孩子的我，就算是生活在阴沟里，也还算是带着鲤鱼的天性。

五年之后，我才会意识到，我错误地把荒山当成了龙门，也没有看到自己断掉的尾巴。

那时候，对于我认为的“我作为猫妖”的命运，要注以终结的标点符号。

我是那只猫妖？

我偷偷逃学打黑工。违反法律是我从骨子里就带出来的。我总是带着一种恶意去感受作为残疾人能在法律里面享受到的“特权”。

当老师终于放弃在我身上投注励志的伟大幻想的时候。她对我同情的表情变得和我那帮同学一样，露出了无比嫌恶的神情。第二个学期这个“伟大”的学校不再资助我书籍，所以我就彻底跟书本告别了。

——— 未 完 待 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