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棠是名上海知青，1973年他抓住机会上了大学。在上大学半年后，他却违背自己的承诺，抛弃了农村的结发妻子。大学毕业后，他如愿娶了漂亮的女同学丁美娇。人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这句话在他身上很快应验了。人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但追求幸福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更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娶了娇妻分配了好工作，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但人生总是充满着不如意。他的两个儿子怪病缠身。他伤感地送走了两个重新嫁人的儿媳。工作上他 糊里糊涂地犯了错，被降级又降职，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双重打击下，他近乎崩溃。36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在为生活苦苦挣扎着。

他才猛然想起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一个女儿。这让他不得不面对当年犯下的错。他从不愿提起的往事就这样不经意间扑面而来。那是他年轻时犯下的错，让他不得不翻开的一页，不得不去直视自己的错误，不得不去关注她，企图挽回良心的谴责。他能做到吗？

一）

1969年3月，上海知青李海棠下放到安徽省涡阳县王湾大队第一生产队插队落户。和李海棠一起来到此地的还有12名男女同学。当晚他同六名男知青一起住在会计王兴运家的三间东厢房里。五名女同学住在三间西厢房里。王兴运一家住在四间堂屋里。王兴运的三爷爷是过去的地主。他儿子一家都去香港定居了。三爷爷死后，他的一套宅院就有王兴运一家住着。

王湾村门前就是一条大河——涡河。起先村里有十几户人家专门以打鱼为生，后来这十几户人家都被招到淮北运输公司当工人去了。村里只剩下王兴运没有去，因为他腿有风湿痛的毛病，干不了重活。他家也是村里唯一在河里还有渔船的人家。他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当年十六岁，叫王翠翠，是个长得特别秀气的姑娘。她只上了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了，帮着王兴运侍弄船只，平时捕鱼到岸上去卖，因此王兴运家也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

王兴运和队长王满堂是叔侄关系。知青来这里没地方住，队长首先想到是让他们住在侄子家。王兴运满口答应，因为他一家三口住在这么大的宅院里空得很。一下子住进这么多人，人气旺了对自家也有好处。

十几个城里的白面书生住进自己家里，王翠翠特别高兴。她主动帮知青们打扫房间整理被褥，铺床，又跟妈妈打下手，帮知青们做饭。队长说了，知青们就在王兴运家吃饭，等他们的口粮到了，再一起结算伙食。

第一顿饭，王兴运的老婆做了一大锅鱼汤，鱼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又贴了一大锅玉米面饼子。怕不够吃，王婶又泡了两大碗酱豆子。她有些心疼，这可是他家三口能吃上一个月的。开饭了，想必大家都饿坏了，都大口吃起来。喝点鱼汤，吃上玉米饼子，鱼汤味道特别鲜美。李海棠是个性格外向的人，对于主人的热情招待，他不忘记夸上几句。

王翠翠被爸妈宠着长大的，性格特别活泼开朗。她管所有的男知青都叫哥，管女知青都叫姐姐。她忙着给大家添饭添汤，很快和大家都混熟了。李海棠17岁，比王翠翠年长一岁，两个人性格相仿，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李海棠主动帮王翠翠摘菜，烧火，王翠翠对这个城里的小帅哥有了好感。她主动帮他洗衣服，给他送好吃的。农闲的时候，还带他到河里捕鱼。李海棠一开始不敢上船，因为他坐在船上望着流动的河水就发晕。王翠翠让他坐在船里闭上眼，等来到了河中央，李海棠睁开眼看见身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河水，他心里更害怕了，恳求王翠翠赶快让船靠岸。王翠翠乐得哈哈大笑。

她说:看把你吓的，有我在，你不用害怕，只管坐在那里不动就行了。一连过了三天，李海棠不害怕了，也敢帮着翠翠撑船收网了。后来发现网里有了雪白的鱼，他就特别高兴。一个月以后，李海棠跟王翠翠学会了撑船，学会了撒鱼，彼此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两个人互有好感，但没人先捅破那层窗户纸。一场变故后，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二）

那是李海棠下乡半年后，他已经熟悉了农村的生活，经过几个月的劳动锻炼，他的身体也强壮了，在船上他也能自如的撑船下网了。由于当年的雨水多，河水涨得厉害，水里的鱼儿也特别多。李海棠帮助王翠翠捕鱼，几天来忙得不可开交。这天中午王翠翠提出要回去做饭，让李海棠在船上盯一会儿。临走她叮嘱他:就在河边上，不要到河中央去，河中央水流大，她怕他撑不住船。李海棠满口答应，王翠翠放心地离开了。

可李海棠坐在船上，望着河水中一群群的鱼儿顺水游走，他情不自禁地撑起船，就往河中驶去。他瞅准机会一网下去拉上来五、六条大草鱼。他兴奋极了，全然没有注意木船已经慢慢地渗水了，等他发现船里已有半船水。他这才慌了，连忙收起渔网，把船往河边撑去。可船里进了水，哪还那么容易撑回去？船里的水越来越多，李海棠惊慌失措，一不小心操作不当船翻了，打了一上午的一百多斤鱼瞬间全跑了，李海棠也落入水中。

他在水里是个旱鸭子，还好他记住王翠翠说的一句话——万一不小心你落水了，千万不要惊慌，要沉着，去用双手拍水，不要让自己沉入水中，或者抓住身边的木头等待救援。情急之下，他只好用双手拍水，可木船不知跑哪去了。他想想这下要完蛋了，自己的小命就要交到这河里了。眼看他体力渐渐不支就要沉入河底。

此时王翠翠从家里拎着饭菜来到了河边，刚好看到李海棠正在水中扑通着，大喊着救命...王翠翠一个猛子扎下水去。她从小就在河边长大，练就了一身好水性，更知道怎么下水救人。他很快游到了李海棠身边。她不敢让李海棠抓住自己，而是从他背后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划水，双脚踩水，侧着身子慢慢把他救到河边。

李海棠由于呛了水晕过去了，刚好河边有块大青石，是平时妇女们用来捶洗衣服的，此时派上了用场。王翠翠让李海棠趴在青石上，用力拍打他的后背，李海棠肚子里的河水从口中吐了出来。过了五分钟，他醒过来了，这个大小伙子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他目光呆滞惊魂未定地坐在那里，半个时后才缓过神来。

队长带着十几名社员和知青闻讯赶了过来，看到眼前一幕，大家一颗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当天晚上队长专门召集知青们开了会。首先队长表扬了王翠翠，一个姑娘家冒险下河救人的勇气可嘉！避免了一场事故的发生。另外队长也批评了李海棠，不该私自把船撑到河中，差点要了命。最后队长交代大家:千万不要到河边去游泳，这个季节水势大，安全第一，千万不能大意。有了李海棠的这次教训，谁还敢下河游泳啊？

这次事件后，李海棠和王翠翠的关系迅速升温，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他觉得自己的命是她救的，两人有着不解之缘。那条破船差点要了一个人的命，王兴运气得没有打捞，任凭它沉入水底。他干脆重新打造了一条新船，两个年轻人晚上坐在船上，在芦苇荡里谈情说爱。白花花的月光下，虫子弹奏着优美动听的小夜曲，一对恋人互诉衷肠，情意绵绵。夜深了，仍不舍离去。

两个人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刻，李海棠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私自和王翠翠去公社领了结婚证。1973年5月16日，一对年轻人举行了婚礼。婚礼异常热闹，王兴运的人缘不错，村里的老乡们都参加了婚礼，所有的知青也都参加了婚礼。支书给知青们致贺词，队长给知青们放了三天的假，村庄笼罩在一派婚礼的喜庆气氛中。

三）

婚后一个月，村里来了两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由于李海棠表现得异常抢眼，支书准备让李海棠和另一名表现好的女知青去。王兴运知道后坚决反对让李海棠去，他怕李海棠上了大学会变心，把自己的女儿给甩了。支书犹豫不决。李海棠知道后连夜找到岳父向他发誓:一辈子都会对王翠翠好，一辈子都不会变心。他当然知道这是离开农村的大好机会。王兴运被他说动心了，最后同意他去上大学。临别那晚，小两口缠缠绵绵，难舍难分。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海棠上大学第一个学期就变了心。他和本班的女同学丁美娇双双坠入爱河，不能自拔。在他心里，丁美娇就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而王翠翠就是一只野鸭子。丁美娇，有文化，有志趣，是不可多得的人生伴侣。在两个人之间，李海堂也犹豫过，可他最后下了决心要离开王翠翠。

当王翠翠知道李海棠要和她办理离婚手续时，她哭得死去活来。更让王兴运想不到的是，半年前李海棠还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一辈子会对翠翠好。可仅过了半年，李海棠就变了心。真应了那句话，人心难测啊！

王婶陪着女儿哭了半宿，最后她想通了，开导女儿说:这是个没良心的人，你跟着他迟早还是会离的。晚离不如早离，王翠翠含泪答应了。但她有个要求。她私下把李海棠约到船上，在芦苇荡里，她对他说:我家人口不旺，我爹娘都近四十多岁才生下我一个女儿。我娘说了，让你给王家留个后再走，否则我就不同意离婚。

李海棠问:为什么非要留个后？这会对你今后不利呀！王翠翠说:这个你就不懂了，一个人丁不旺的人家对孩子的渴望你不会理解啊？李海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说:只要你答应和我离婚，这个愿望我能满足你。就这样，李海棠又在王翠翠的家住了两个月，直到他开学前夕，王翠翠怀孕后，小两口到公社办理了离婚手续。李海棠如愿回学校去了。

大学毕业后，李海棠如愿娶了丁美娇。他分配到淮北农林局做了一名干部。丁美娇分到化肥厂做了一名会计。两个人恩恩爱爱，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可两口子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又一个的灾难会找上门来。

四）

王翠翠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女孩，一家人如获至宝。王翠翠给女儿起名叫王海燕。小海燕长到五岁时，王翠翠经不住父母的劝，嫁给了十里外的赵后湾的赵大强。他是个性子大大咧咧的屠户。王翠翠嫁过去以后没能给他生上一男半女。赵大强为此非常恼恨，经常喝酒发酒疯，打骂王翠翠，王翠翠忍气吞声，度日如年。王海燕长到16岁，王翠翠生了一场重病不幸去世了。

但是，谁也想不到没有爹妈疼爱的王海燕日后会有那么多曲折的经历。

王翠翠去世后，赵大强更加无拘无束了。王翠翠活着的时候还能管管他，现在没人管了，他常常和几个朋友喝酒到半夜才回来，王海燕敢怒不敢言。她偷偷跑到姥爷家诉苦，然后就住在姥爷家不走了。赵大强上门要女儿。王婶问他:你姓啥？海燕姓啥？她为啥要跟你回去？几句话问的他哑口无言，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一年后王兴运给外孙女寻了个婆家，对方是城里纺织厂的工人，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妻子生病去世了，尽管他比海燕大了八岁，可毕竟是工人，有工资，海燕嫁过去，生活算有了着落。就这样刚满17岁的王海燕就嫁了人。

李海棠和丁美娇婚后生了两个儿子，两口子都是大学生，都有高工资，论说小日子应该过得很幸福，但是天总是不随人愿——他的两个儿子由于身上缺少某种基因，从小就生的一种毛病，脸上起黑斑，特别难看。两口子带着孩子到全国各地大医院，小医院去求诊，都没有效果。眼见儿子都长大成人了，在城里找不到媳妇。丁美娇就托人花钱去农村给儿子物色媳妇。两个儿子最终都成了家，都生了孩子，但两个儿子28岁都去世了，各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孩子。

两个儿子都先后去世了，这对李海棠，丁美娇的打击非常大。特别是丁美娇这个做妈妈的。她一病不起想一走了之，但又想到还有两个孙子要养活，就硬撑着爬起来，强打精神活下去。

两个儿媳都还年轻，丁美娇就劝他们各自改嫁他人，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去了。她自己在家抚养着两个孙子，千难万难也要把他们养大。 临别之际两个儿媳哭着说:妈，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愿做您的儿媳，您一定要多保重啊！有事常联系。丁美娇忍着心中巨大的悲伤，挥挥手让她们走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送走两个儿媳李海棠更难过了，这两个儿媳是他们花了不少钱给儿子娶回家的。可如今儿子没了，难道让儿媳独守空房吗？让他们守着孩子度过孤苦的一生吗？那更不现实，还不如让他们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更现实些。两个儿媳各自嫁人走了，丁美娇心里像被人掏空了一样难受。但难受归难受，还要闭着眼往前走。

李海棠事业顺利，从科长干到主任，升到局长。人有了权利欲望就会膨胀。直到有一天， 他犯了严重的错误被人举报。接下来调查组调查核实，最后他被降级降职，由农林局的局长发配到郊区轮窑厂做厂长去了。儿子的死给了他一次致命的打击，这次降级降职，又给了他一次打击。他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他从此住在轮窑厂破烂的房子里，胡子拉碴，头发几个月也不理一次。和原来的风光没法比。他半年都不回家门，后来听说一名窑厂的女工见他可怜，经常帮他整理房间，洗衣做饭，他似乎从她那里找到了心灵的慰藉。

丁美娇听到他敬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走的很近，她一点也不惊慌，不哭也不闹，她的精力都用在抚养两个孙子上了，丈夫在外面怎么胡闹，她无暇顾及。她甚至认为丈夫心里太苦了。她在亲戚朋友面前从来没说丈夫有什么过错。 逢年过节她和李海棠一起回老家陪老人过年，他们依旧强颜欢笑，老人也强颜欢笑，毕竟还有两个孙子，一切都要往前看。他们相信苦难总会过去。

五）

2009年7月16日，李海棠在淮北饭店和朋友一起喝酒聊天。忽然他发现有个三十多岁的女服务员眉眼和他长得特别相像，而且她说的话有浓重的涡阳口音。他忍不住问她是哪里人？她说自己是涡阳王湾的。

是涡河边上的那个王湾吗？她说:是的。李海棠心里抽搐了一下。

他又问到:你叫什么名字啊？父母叫什么？她说:我叫王海燕，妈妈叫王翠翠。但我没有爸爸。听姥姥说在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就死了。李海棠心里更疑惑了。

他连忙问:你姥爷是不是叫王兴运？她有些吃惊地说:是的，我姥爷叫王兴运。难道你认识我姥爷吗？

此时，李海棠心里想被电击了一样，怔怔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旁边的朋友推了他一下，他才清醒过来。他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他一把拉住女服务员的手说:女儿，你一定是我的女儿！这么多年了，爸爸对不起你啊！此时此刻，李海棠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王海燕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弄懵了，不知如何是好。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了——她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村里的同学都喊她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她哭着问妈妈要爸爸。姥姥却告诉她:你爸爸死了。可妈妈临死之前对她说过:你有爸爸。你爸爸叫李海棠，是名知青。你是有爸爸的人，你不是野孩子...

她问:您是不是叫李海棠？李海棠点了点头。他问她:你妈妈呢？她现在还好吗？王海燕说:我妈妈在我16岁那年就生病去世了，走了有二十多年了。李海棠此时头懵了一下，紧接着悔恨，自责，难过，不安一起涌上心头，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海燕确认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她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后来李海棠打听到王海燕17岁嫁给一个瘸腿丈夫。他大她八岁。她本以为一辈子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后来丈夫下岗了。为了生活，她和丈夫只好来到淮北，在饭店找了份做服务员的工作。丈夫腿不方便，就在菜市场租了个卖菜的摊位。她上班挣钱，要交房租，还要抚养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异常艰难。李海棠问她要了个联系方式，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他彻夜难眠。他想起36年前他当知青的经历。他无情抛弃了自己的初恋，寻找自己的幸福去了。对于王翠翠，他曾和她一见钟情，她冒着危险救了他的命。他和她在小船上，在月光下谈情说爱，度过一个个难忘的夜晚。

王翠翠请求他给家里留个后，后来她怀了孕，至于到底生了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从来没过问，更没有去问过:她后来过的好不好？就好像她就是他翻过的一页书，翻过去就永远翻过去了，他不愿意从头再翻开看一遍。那个可怜的人他的初恋王翠翠过早的离世，让他永远没法弥补对她的亏欠，让他一世难安！

结语

如今上天是为了垂怜他，还是为了惩罚他？他不愿翻开的书页他必须翻开了，他终于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个女儿。他想着在有生之年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助女儿全家渡过难关，最起码要让女儿过得好一些。

他暗暗感谢上天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一个可以直面自己错误的机会。可女儿愿意认他这个几十年未曾谋面的爸爸吗？愿意接受他的帮助吗？

我认为:一个人漠视恩情，漠视承诺，一辈子都会受到良心的遣责！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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