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狗记

  这是朋友阿丙的经历,本人素未养狗,不爱,亦不善。

  辛丑年腊月初四,一个周末。

  一早起来,天地皆白。老天在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降下来一场大雪。

  正欲拿工具清理一下院中的积雪,电话就响了,一看是小纪,我当年的学生,现在正风生水起地做着一家白酒代理业务。

  “有事吗?”我问。

  “老师,今天是喝酒的天啊!”小纪虽未读过大学,但聪颖好学,精明能干,谈吐幽默诙谐。他这话是我过去给他们一帮朋友讲过的一个嗜酒人的轶事,该人每到下雨下雪之际,便设法邀人对饮,其口头禅、也是想喝酒的理由曰“今天是喝酒的天啊”!显然,现在他拿那老话谑我。

  我说,你天天睡在酒窖里枕着酒瓶子,还欠酒吗?小纪说,老师,不是我酒瘾来了,是阿丙一早打了几个电话,非要给你酒叙。

  阿丙是我同一个镇子上的乡党,小我半旬。他在部队呆了20来年,后来副团职退役,自谋职业,平素彼此经常走动,大约五、六年前,突然痴迷上了喂养宠物,并开了家宠物医院,自己还当上了市宠物协会副会长。我们大约两三个月没见面了

  我问小纪,阿丙有什么特殊事?怎么不直接给我说?小纪说,电话里他没讲,但十分钟不到打了三次电话,急得猴子上树似的,看来这酒局是推不掉了。我说,既然如此,你找个地方,我做东。小纪说,老师,不行啊,阿丙说非要到你家里去,一是环境好,便于说话;二是他知道师娘厨艺功夫不错。您和师娘就辛苦一点吧,我带酒。

  小纪和阿丙是铁哥俩,话说到这份上,我只好赶紧做准备了。同时通知了老汪,我高中同学,也是文友,他原在市直一个单位担任副职,政务之余,常写些随笔、杂文,在市里颇有些影响,去年提前退了下来,隔三差五总爱来家里和我侃些漫无边际的古今杂事。因为我的关系,他和阿丙、小纪也成了莫逆之交。

  不到十二点,三个人先后过来了,阿丙最后一个进门,拨拉掉满头满身的雪花,褪去连在风衣上的帽子,我差一点没认出他来,才几个月没见,昔日红光满面、精气神十足的阿丙完全变了个人:眼窝深陷,两颊塌瘪,面色蜡黄,目光呆滞。我说:“阿丙,想到我家喝酒,为啥不直接打我电话,还要绕到小纪那里?你这几个月忙啥了,咋搞成这个样子?”

  阿丙没回答我连珠炮式的问询,摆了摆手同小纪、老汪打了个招呼,说”老大”——他多少年一直这样叫我,”菜弄好没有,咱们酒叙吧!”

  一张小八仙桌,4个人各据一方,二两白酒下肚,一直搭拉着苦瓜脸的阿丙开始兴奋起来,小纪见状就问道:“你今天火烧眉毛一样急着见老师,不单单是为了这老天喜降瑞雪吧?”老汪也催说:”阿丙,你心里到底掖了啥不得了的事!这么大冷的天折腾我们几个。“

  阿丙先未搭话,而是又猛抽了一杯酒后把空杯子向桌子上一顿,爆了个粗口:“他妈的个腿,我们一家被狗给祸害苦了!”

  我见阿丙上来就动了肝火,就劝道:别着急,有啥事慢慢说,不是酒叙吗。小纪也说:丙哥,你今天找老师喝酒,不是专为谈狗而来的吧?

  “就是为狗而来”!阿丙用筷子敲了一下桌面,开始讲起了他的狗经历:

  话题从三年前说起。

  那天,也是腊月初四,就今天的日子。一早,我和老婆岚子去百花园散步,刚走了几圈,天就飘起雪花来,且越下越大,我和岚子急忙往家转,刚出百花园东口,一个大垃圾桶旁边,就见路边躺了只黑乎乎的东西,再走近一看,是只死狗。可能是职业习惯促使,我就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这时,侧面过来一练剑的老者,他说,他看见刚才一个骑电瓶车的中年男人在这儿停了一下,从车上掂了东西扔了下来。岚子说,想必是他家养的狗死了,扔这儿了,不过,应该找个地方埋起来呀,再说,扔也不应扔马路上,放垃圾桶里呀。我说,走吧,一会儿会有保洁的人员来清理的。

  刚转身,岚子突然说,阿丙,你看,这狗没死呢!还在动。我再侧身细看,不是吗?果真没死,一只后腿还在动弹呢!就下意识的蹲下身子仔细打量,只见这家伙两只眼睛半睁着,嘴里还在断断续续的喘着气,肚子一鼓一鼓的,黑毛上的雪花不停的颤抖。

  岚子也看到了。你们知道,她是有名的菩萨心肠,平生就爱和小动物打交道。她赶忙伏在那狗子身边,用手拂去它身上的雪花,轻轻翻动了一下它的身子,这时,才见那狗身下有一片血渍,摸了摸,它的脖子上一个两寸来长的伤口,周边毛发也掉了,又细检查,前右腿膝盖上一大块肉也被撕掉了,露出了骨头。从伤口看,不像刀或其它器械所伤,多年与宠物打交道的经验告诉我,这是被它的同类即另外的一只狗咬伤的。很明显,主人见它伤成这样,不想讨麻烦,就把它遗弃了。

  那狗被岚子抚摸了两下,眼睛突然睁大了些,直勾勾地望着岚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接着,双眼里竟流出了几滴泪水来!这一刻,我们两个人的心一下子都软了。岚子说,太可怜了,它还有气息和知觉,我们抱回医院去吧,治治试试,兴许还能有救。

  你们知道,我几年前侍弄个宠物医院,聘请了两个医生,交给岚子在打理。阿丙叙到这里,喉结顿了顿,嗓子好像有点堵。小纪见状赶忙说,别急别急,小心噎着喉咙,喝杯水顺顺吧。

  阿丙端起桌上已经半温半凉的毛尖茶一气喝了大半杯,又和我们干了门前酒,接着道:

  那只狗的生命力真强,经过医院十来天精心的治疗,不仅被救治过来了,而且康复得很快,脖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还能自己走动了,就是前腿还瘸着。那天,岚子把那狗从医院抱回家,我留心再看,突然眼睛一亮,觉得这家伙变了个狗似的,除了脖子和腿上的两块纱布外,一身刚刚洗理过的毛发,乌黑发亮,金子一样放着光。圆圆的鼻子,清澈的眼睛,微张着小口,一下子让人感到可爱极了。

  岚子说,你这市宠物协会副会长,知道这是什么品种吗?我说,该不会是贵宾犬吧,要不人家会舍得扔了?岚子说,不是贵宾犬,但也不是只普通狗。这几天医院两个医生反复查资料比对认定,这是只“日系赛级三星双血统巴哥犬”,虽比不上德系赛级杜宾和萨摩耶、阿拉斯加以及泰迪之类名贵,但也算有些身价,在市场上一只这样一岁多三、四斤重的巴哥犬,少说也得值2000块,我们捡漏了!看来,才不到半个月时间,岚子已经喜欢上了它,言语中满是自豪和自喜。

  “早晨散个步捡2000块钱,你们赚了”!小纪打断阿丙的话头,想幽他一默。

  “别打叉,让丙哥把故事讲完”!老汪爱写文章,很看重结构的逻辑性,习惯了对每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搞个一清二楚。

  阿丙用略有不屑的眼神斜视了一下小纪,又接着叙述起来:

  因为家里之前养了两只小宠物,是柯基幼犬,一只纯白、一只金黄,我们分别叫它们“小白”和“阿黄”。捡到的这只纯黑色的,就顺其自然地给取名“阿黑”了。

  阿黑不愧是双血统出生,半年后,随着伤口完全愈合,变得更有生气了,虽然它那受伤的前右腿落下了轻微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但这瘸拐的并不难看,相反,每次我和岚子回去,它就等在门口,很有节奏地拐瘸着迎接我们。那朴拙的样子让人怜惜之余更增添了几分爱意。

  阿黑特通人性,每每我们抱着它时,它就十分温顺,一双黑黑的大眼睛脉脉地看着主人,尾巴竖起来轻轻摆动,时不时地用舌头或前爪抚摸着我及岚子的手背,象婴儿一样温馨缠绵。特别是阿黑的聪敏乖巧,那简直比人还通人性一一阿丙扫了我们一眼,看我们三个人瞪大了眼睛都在认真听,明显流露出了一丝强烈的存在感……

  他说,有一次,因为我们医院和一个看猫病的顾客发生了点纠纷,我和岚子拌了嘴,打了两天冷战。第二天晚上,冷战将要升温时,阿黑突然跑到我们面前,先是两只前腿曲折,头部伏地,连续三次,接着,两只后腿立地,两只前腿分别在眉头上划拉一下,双眼直直地盯着岚子和我。我们愣怔了一刹那,立马看懂了阿黑这是在用磕头、敬礼的方式祈求我们和解!岚子显然被感动了,正要伏身去抱它时,阿黑却忽然仰面朝天,四肢竖立,左右打着滚儿,做着各种动作,然后起立,四只腿轮换着交叉腾空,口里发出的声音节奏感极强,而且动作花样之多,就像电视上明星在翩翩起舞!我们明白了,阿黑这分明是在变着法子逗我们开心哪。那一刻,我和岚子虽未当场破涕为笑,握手言欢,但彼此内心的感动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还是岚子反应快,赶紧双手把阿黑紧紧地抱在了怀中——我们的冷战结束了!

  还有一次,是阿黑到我们家第二年冬天,2018年,下大雪,雪特大,平地一尺多厚,你们都记得的。我那小区,你们也去过,与你们比,贫民窟,进家门口老长的慢上坡,一到下雨下雪,总颤颤惊惊的怕摔跟头。特别是我这双当年老山前线猫儿洞里落下的老寒腿,咋顶得住折腾?

  那天傍晚,岚子和我一前一后回去,走进小区,我正对铺天盖地的大雪发愁呢,突然发现,通往家门口的斜上坡中间清理出了一条一尺多宽的道路,虽然路面上还残留着少量积雪,但走上去绝不至于滑倒了。心里想,这岚子到底不愧是结发妻,知道我腿不好使,提前回来扫了条道。于是走过去推开门正要叫着岚子道声谢谢呢,却见岚子抱着阿黑站在客厅门口的台阶边,两个眼圈红红的,看到我,她有点哽咽的说,你瞧瞧,为了咱们走这几步路,阿黑又冻又累地都折腾成啥样了?刚才身上一点热气儿也没有了,四只腿都肿了,要不是及时打了一针液体能量,早就出事了!原来,这十几米长的无雪小道是阿黑硬生生地用它的四条腿和身子给扒拉出来的!

  那一刻,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滚了下来。从此,岚子再也不叫阿黑为“阿黑”了,而是称之为“小可爱”、“亲爱的”。

  转眼快三年过去了,阿黑也由当初三、四斤的小不点长成了十四、五斤重的半成年了,而且除了前腿一点轻微残疾之外,全身没有半点瑕疵,满身又密又长又软乎的黑金色毛发愈发漂亮养眼,真是人见人爱。每天早晚我们一起出去蹓弯时,阿黑总是会被路人多看两眼,回头率太高了。当然,在家里,阿黑的地位也更重要了,特别受岚子待见,具体一点,就是衣食住行都是被特殊照顾了。一是住的方面。小白和阿黄是两个狗一个窝窝,阿黑则一个单独小木屋。特别是它的伤刚好那会,每晚睡觉,岚子就把它抱在床边,买了条小被子搭着,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后来,这就成了惯例,一晚上阿黑不在床边,岚子就像少了点啥,辗转不眠。尤其是自从那次清理雪道之后,岚子没有一晚上不是抱着它单独睡在床上的。二是穿戴。小白、阿黄各有两件衣服轮换着穿,但阿黑却有红黄蓝白四套漂亮的外套,打扮得特帅气。三是吃的。除了常规食物外,岚子经常给阿黑开小灶,加零餐,起初是为了养伤,之后则习以为常,所以,短短两年多时间,阿黑养得膘肥体健,浑身毛发油光可鉴。至于行,更不用说了,由于阿黑平素表现的极为乖巧悦人,所以,尽管城管部门要求市民出门蹓狗要拴绳,但我们很少用枷锁对待阿黑,任其和主人一样在马路边自由自在的玩乐,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我们轮流地背着它、抱着它,尽管它有十几斤重。

  两年多的朝夕相处,我们给阿黑总结了四大优点,当然,现在应该称呼“小可爱”了,叫阿黑也行——阿丙右手在我们眼前划了个小半圆,自问自答地继续说下去:

  一是尊敬主人,每次我们一家人出门回来,它必然有送有迎,没有一次缼漏。二是大胆负责,主人不在家,它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大门口,俨然忠诚的卫兵。三是悟性强,小白、阿黄有了让人不满意的举动,被岚子我们教训之后,阿黑从不会再犯。四是情商高。家里亲朋好友来过的,第二次再来,阿黑就会主动摇尾示好,有时起身相迎;对陌生人,则怒目而视,高声吠叫,进而作攻击状,以示家里领地圣神不可侵犯。当然,小可爱的情商之高的颠峰,还是为我的残疾腿清扫道路那次壮举!

  “哎呀老兄,你和你们亲爱的阿黑这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啊!”可能是觉得阿丙的狗故事情节有点稀松拖沓,小纪按捺不住地拿阿丙和阿黑的残腿调侃起来。

  我见阿丙对小纪的插科打诨有点面露不悦,赶忙调和说,小纪,不是说“下雪天喝酒天”吗,但干喝有啥趣味儿,咱们喝酒免费听你丙哥讲故事,多难得、多好的事呀!一会儿阿丙讲完了,你和大文豪老汪再发表高见给点评点评也不迟。

  一向深有城府的老汪见我点他的穴了,便顺水推舟道:“纪老弟,兴许你和弟妹家长里短,就不许丙哥猫粗狗细?今天不是你告诉老大说让我们听丙哥有话说吗?你要急,咱哥俩先干一杯!”

  一阵觥筹交错声中,阿丙的狗故事渐渐进入了高潮。他说:

  因此,对于阿黑,就是一向不养狗也不爱宠物、正在上大学的女儿节假日回家来,也对阿黑分外亲热,常常抱起来爱不释手。

  阿黑,成了我们家不是家族成员的家族成员,成了我们家的快乐和幸福!

  此时, 阿丙餐巾纸也顾不上用了,右手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水珠子说:

  事情的转折点是在今年中秋节前夕的一个周末。我们带着阿黑去百花园散步,中途遇见一个同样蹓狗的中年女士,女士很富态,一看就是营养过剩的大户人家。女士牵了两只雪白色的苏州比熊犬,不时地用兜兜里煮熟了的排骨肉喂着熊犬。那排骨肉很香,香得连人闻起来也必须咽几口口水。阿黑见此情景突然凑了上去,嘴里发出响亮的“咝咝”声,眼巴巴地直望着女士,它这种猥琐贪婪的样子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正欲上前制止,女士却很大气,从包里拿了两块排骨肉丢给阿黑,阿黑赶紧口里衔了一块,左爪子抓了一块,头连点三下,做感谢状——这是阿黑平常对我们常做的功课。阿黑吃了两块骨头肉,似乎意犹未尽——其实,在家里走之前还喂了它两包食粮的,依然双眼盯着那女士,女士见状,将包包抖了抖说:宝贝,排骨没有了,下次多带点,让你解解馋。

  阿黑听了,“嗷嗷”叫了两声,我们知道这是它在用它的语言表达谢意,之后又双腿前伏,点头三下。比熊犬女主人显然看懂了阿黑的意思,脸上露出了赞许爱怜之情。她说,好乖的宝贝,下次再见时一定给你带更多好吃的。

  这当儿,我们与女士聊了几句,她竟是我们的邻居,我们住A区,她住B区。B区是市领导们的专住小区,你们都知道的。阿丙顿了顿,继续说。

  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与比熊犬主人相见之后的第三天,一向与我们不离不弃的阿黑竟然不见了。这可慌坏了岚子我们,特别是岚子,医院也不去了,从中午找到半夜时分,跑了几个小区,几十条大街小巷,累得双腿灌铅,但硬是没有阿黑的丁点消息。接下来连续三天。岚子一直东奔西走,到处寻找阿黑,但每天总是失望而归。

  看着岚子茶水不思、丢魂落魄的样子,我劝慰她说,别太着急,说不定阿黑出去玩耍不小心迷了路,被好心人收养了,凭它的聪明劲,可能哪天就会自己跑回来。

  岚子没招儿,只能听天由命,但心里终究不能放下,不到一周,人就瘦了一圈。

  正当我们揪心难受时,一天,岚子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好像看到阿黑了,我说,在什么地方,岚子说,B区,就是上次比熊犬女主人那里,她刚牵着比熊犬从外面回去,阿黑就跟在后面。

  我一听,赶紧跑回去,和岚子一起一路打听,找到了B区那女士家,一个单门独院的别墅。敲门进去,只见阿黑果然在院子里,正和两只比熊犬津津有味的吃着东西——一盆很精制的牛肉干。阿黑见了我们,乜斜了一眼,就又低头吃它的牛肉干,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们似的。倒是女主人挺客气,一边让座,一边解释说,那天阿黑爬在我们家门口,大半天不走,我担心它饿坏了,就引它进来,临时收留了,因不知你们电话,也无法联系,很抱歉。我们见状,说了些感谢话,就准备带阿黑回家,可谁知,阿黑竟然毫不愿意,躲在楼道临时犬舍里不出来,任凭我们千呼万唤。最后还是在女主人帮助下,连拉带扯,好不容易才把它给拽了出来。

  回家后,岚子很生气,才几天,就野了,竟然不愿回来!于是把它关在小白和阿黄的窝舍里,锁上门。第二天,我又去专门打制了一个铜圈子,上面烙上一个“丙”字,加上一根胶绳,套在了阿黑脖子身上,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防止它再犯上次走失的错误。

  拴在家里的阿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和我们亲近了。晚上,岚子抱它睡,它也不乐意,我们暂不计较,心想只要不让它到处乱跑就行。可正当我们为自己的杰作心安理得之时,又一个意外发生了。在从B区抱回来的半个月之后,阿黑又失踪了,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它怎么打开的!岚子急了,我说别慌,先到B区去看看。果不其然,我们敲开了B区女士的大门,一眼就瞅见阿黑在和比熊犬嬉戏呢!通情达理的女主人主动帮岚子一起去抱阿黑,可阿黑突然变了狗似的,两眼圆睁,凶光四射,嘴角上扬,牙齿外露,高声狂叫,似乎想一口吞下伸手要去抱它的岚子。我见状不禁怒从心头起,抄起一根木棍就想去教训这翻脸不认主人的狗东西。哪知道,那家伙毫不惧怕,冲着我就要进攻。如不是那女主人拦得及时,说不准,它就扑上来了。面对此情此景,我和岚子真是气愤填膺,羞恨交加。女主人见状打圆场说,可能你家阿黑这几天和两个小比熊混熟了,想多呆几天。要不,我先代你们养一阵,待它们玩够了,你们再来领走。

  岚子还有点不死心,又去拉阿黑,这次它倒没有发狂袭击,但却钻入人家狗窝里死活不出来,如是三番,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一路上,岚子气得浑身发抖,骂咧个不停!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好几年一千个日夜呀,耗费多少精力侍养它,天天对它和对女儿一样疼爱有加,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它难道就是为了别人家那宽敞的别墅院落?为了那几根牛肉排骨?都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厌家穷。何况我们并不是吃糠咽菜之家呢!没看出,这阿黑真是狼心狗肺的势利之徒!随它去吧,再也不见它了!

  不过说是说,怨归怨,几天后,岚子还是憋不住又接连去了B区好几次,想要把阿黑弄回来,但阿黑一次比一次凶,铁了心不愿意走。气得岚子回来哭了几场,直到抑郁成疾,大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20多天。

  好在家里还有小白和阿黄,它俩虽无特殊示好表现,但在岚子有病时不时盘桓于病床前后,多少减轻了岚子心中的失落感。但情郁于中的岚子心里到底有个疙瘩不能完全释怀,整天无精乏采,长吁短叹。这种状况已经两月有余了。

  阿丙一口气讲了大半个小时,他的一段养狗经历深深地吸引了我们,也深深地打动了我们。

  “这么多年相处,没想到你阿丙挺会讲故事的啊!”老汪对沉浸在阿黑得而复失慨叹中未能自拔的阿丙说道。

  “不是故事,是真人!真狗!真事!”阿丙直视老汪,一字一顿,十二分的委屈。

  “怪不得你猫抓后腚一样非要选择今天到老师家吃酒呢,原来腊月初四对你们一家很有些说法的。”小纪这会儿变得一本正经了。

  “是的是的,三年前收养阿黑那个腊月初四的雪天已是我心中抹不去的疼,今天,又是腊月初四,又是雪花纷飞。一大早起来我心里就堵得慌,非要想找老兄弟们喝几杯倒倒苦水不可!”

  老汪见阿丙说完之后仍然满脸悲悲戚戚的样子,自己的情绪显然也被感染了,便正色相劝道:”丙老弟,恕我自言,此事完全怪你们入戏太深,什么狗啊猫的,喜欢了养几天玩玩儿而已,大可不必当真。书上说,男不喂猫,女莫养狗。又说,养狗上床,非颠即狂,不是狗死,就是人亡!这是有道理的,你和弟妹没有把握住度,陷进去了,得赶快自拔自救啊!来吧,咱哥俩碰一下,把门前杯清了!”老汪说完端起杯和阿丙干了一满杯。”

  阿丙的酒量一直是我们4个人中的大哥大,而且,他是不喝酒不多话,喝到六成话似流水关不了闸。不过,我们几个确实已被阿丙绘声绘色的故事会”套”进去了,看到他为了一只狗被搞得苦不堪言、心思沉重的样子,说实在的,我心深处也不由得潜滋暗长出一种怜悯来。除了安慰,还能说什么呢?

  我说:“阿丙,你好歹也在部队大熔炉里摸爬滚打了一、二十年,猫耳洞都呆过,还有啥钻不出来的巷子?堂堂七尺男子汉,为了一条狗把情绪搞坏到这种样子,而且影响到了家庭生活,值得吗?况且,这狗朝三暮四,有奶是娘,不识感恩,翻脸无情,有一丁点被你和岚子去留恋、珍惜的地方吗?”

  小纪说:“老师说的对,人向旺处,鸟栖高枝,狗也一样啊,你天天给它喂一般狗粮,那女士天天给它牛肉和排骨,它当然愿意投奔那里选择美食了!话说转来,就是人,就是夫妻,也有不少不能比翼连理、白头到老的,现在,网上,手机上,哪天不喷出昨天恩爱如胶似漆、今朝反目为仇的段子的?书上早写得明明白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年头,人情似纸张张薄,狗眼看人个个低!你收养的那只黑狗子的反复无常举动,才是它们畜牲世界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了,否则,就不是狗了!来来,下雪天喝酒天,我也敬你一杯!”小纪斟了满满一酒盅,起身端到阿丙面前劝解道。

  老汪也跟着再次举起杯说:“这养狗的事本来就是烦心事,你别尽听人说什么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的话,这世上,忠狗有,但恶狗也不少,甚至疯狗狂犬更多。你家阿黑只是下眼皮发肿,上眼皮朝天,嫌贫爱富,追腥逐臭,有负你们的收养之恩罢了,但它并未加害主人。如果是条恶狗甚至疯狗,什么时候突然兽性大发,咬你们个皮开肉绽,头破血流,或支离破碎,生活不能自理,那该咋办?岂不更悲剧了。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你们还是幸运的,正应了先哲老子之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何愁之有呢?来,吃酒吃酒,给弟妹也捎上一杯!”

  三个人一同喝干了杯中酒,此时,已有六、七分酒意的小纪显然心潮澎湃、话头更多了,他站起身拍着阿丙肩膀,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丙兄,不是我老弟说你和嫂子,你们当初就不该救那个什么阿黑,你看它的品种和名字:日系赛级三星双血统巴哥犬,又是日系,又是三星双血统,又是巴哥,这不活脱脱的日本国杂交出来的三心二意的哈巴狗吗?日本人是什么种?他们培养出来的东西能有啥好鸟?还有,三国演义里不是早就有三姓家奴之说吗,可见古人的先见之明。似你们家豢养这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哈儿狗,有什么好值得上心的!随它去罢,喝酒!”

  看到他们三人干了两杯还未尽兴,我便又打开一瓶,给大家倒满,说:“阿丙,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了,常言说道,莫和夏虫说冰天,不与井蛙论东海。畜牲之所为,断不可左右人的精神世界,虽然你们夫妻为三年的付出懊悔,为错收养了一只白眼狗伤心,但有一失必有一得,吃一堑长一智。记住:这世上,虽有淮阴侯韩信报漂母一饭之德,但升恩斗仇的史例更是不胜枚举,想想人类比比狗,啥就通了,何况,再好的狗,毕竟还是狗哇!”

  “对对对”!老汪、小纪的激情已经被刚才接连几大杯的乙醇给燃烧起来了,二人又和阿丙碰了两杯,齐声说:“阿丙,以后别养狗了,那个宠物医院也转让了吧,和嫂子侄女好好休闲度晚年,没事,我们兄弟几个聚起来多喝几杯,享受享受生活!”

  几个人的轮番说教轰炸,再加上酒精催化作用,阿丙的精神头亢奋起来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朗声背诵起了诗词警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拨开乌云见青天,柳暗花明又一村!今天,这场酒局没负我老丙,我阿丙更是不虚此行。好了,从现在开始,人狗情已绝,一切都放下了,一切都成过往了!来,感谢你们,我敬大家两杯!”

  老汪、小纪我们都举起了杯。一阵玻璃器皿叮当、四人吆五喝六声中,两个多小时间,三瓶剑南春已是瓶底朝天了!

  临近傍晚,雪下得愈发大了。

  阿丙、老汪、小纪与我拱手揖别后,出了小院,三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渐渐没入那纷纷扬扬的暮雪之中了。

  补记:

  阿丙我们四人小聚之后大约20天左右,也即年关前夕,阿丙突然又给我打来电话,用半是忧伤、半是颓唐的语气告诉我:阿黑死了!

  我问咋回事,阿丙说:一个星期前,阿黑又从B区女士家里私自出走,跑到“黄家园林”小区袁富贵家了——黄家园林是全市区有名的高档小区,袁富贵又是全市响当当的房地产大亨,家有亿万资产,儿子在一个县做副县长。这个情况几乎全市都家喻户晓。

  我说:“袁家收留了阿黑没有?”

  阿丙说,收是收了,因为袁夫人也是知名的爱狗人士。可没想到,刚刚几天,阿黑突然因为与袁家养的藏獒争吃食物,被藏獒给掐着脖子一口咬死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阿丙说,阿黑被咬后,当时尚未断气,袁家人送到我转让的那家宠物医院,结果没救活,就随手扔到医院附近垃圾箱里了。是医院医生告诉我的。阿黑被扔时,脖子上那个“丙”字铜圈还套着呢。

  我听了,半晌无语,心生慨叹之余,决意把阿丙养狗的那段历程诉诸以文字,是为此篇“养狗记”!至于拙记属故事、随笔抑或杂文之何种体裁,则由方家见人见智予以定论了!


End

编辑:木小

作者:淮上风

图片: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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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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