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羊上山

爱在生死之间

人们总是喜见繁华而厌恶荒芜,可繁华落尽后总是满眼萧瑟;总是乐见生之鲜活而惧死之消亡,可生与死一路相随一生相伴;总是希望一生健康永世幸福,可病痛终究会如影随形难以摆脱。生与死是世间万物唯一的主题,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从生到死难免会让我们遗憾悲观伤感。草木一秋尚有再生的机缘,动物世界哪怕最灵长的人类最后都是灰飞烟灭,这更增添了我们对生命的珍惜,对死亡的恐惧。人生只有一次,失去了永不再来。虽有来世渺茫的安慰,但终究敌不过走向终点的悲哀。

离农历9月8日尚有十日,2007年9月8日距今已有十五个年头,我的慈爱的父亲也在老家的山坡上长眠了十五个春秋,世移时移,物换星移,斯人已逝,永生不见,永世难忘。2006年是我的多事之秋,那一年我辛苦盖房,那一年我病住同济,那一年父亲因肠癌到信阳手术。父亲患病春天发现的,拖了两个多月后才最终选择了手术治疗。手术是不成功的,癌细胞已经扩散。手术后开始了漫长的热疗、化疗,痛苦是可想而知的,甚至到了他第二年9月份去世时,伤口都没有真正愈合过,癌细胞难以想象的猖狂,正常的肌体最终败在了病魔的面前。从检查到观察,从手术到术后辅疗,前后十七个月,我们和父亲一起,体会了生之脆弱经受了死之悲伤。医院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寄托了无数病人的希望,却又无数次地打破了无数人的幻想。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这里应该是哲学家研究人生终极意义的地方: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可我们毕竟是现实世界的人,生病治病的是我的血亲父亲,陪护心伤的是父亲的嫡亲儿女,我们难以超脱,我们不能超脱,我们只能陪伴着、眼见着父亲由一生坚韧走向颓伤死亡。我们只听闻过父亲前半生的艰辛,却真实体验到父亲后半生的痛苦。

对于父亲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却又无可奈何,眼见风卷残云我只好仰天长叹,眼看花落叶残我只能痛彻心扉。假若前世知晓上帝预人以这么深刻的死之痛苦,又何必给人以那么浅薄的生之欢愉!我父亲的病房里前前后后住进去四位病友,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干部,癌症晚期,无可救治,只能在病床上等待死神牵手;一位青年才俊,刚结婚不久,乳腺癌早期,新婚妇人陪护,呵护有加,恩爱有余,很快痊愈;老父亲癌症中晚,尚存希望然病情难料,儿女相续陪护;唯独一位中年妇女,据说同济医院北京301医院查遍,找不出病源,花光积蓄,丈夫不离不弃,坚持治疗。按我的体会,病人及家属的幸福感痛苦度是分层级的,信阳市的八十老者及家属最绝望,息县桃林的中年妇女及丈夫失望之余尚存一丝希望,商城县的老父亲及我们虽痛苦但满怀期待,最幸运的当属光山县的青年小伙及妻子。在生命的汪洋大海里,在波涌浪卷的小舟上,每个人都那么痛苦但又那么坚强,都努力驾驭着生命之舟奋力靠岸,直至精疲力竭。天空上云卷云舒,海面上巨浪滔天,群鸥翻飞,鱼翔浅底,可没有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陪护在旁的亲人,会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息县桃林乡的陈涛,就是那位患病的中年妇女的丈夫。高挑瘦削的个子,黑黝消瘦的面庞,凹陷深邃布满血丝的双眼,1964年人,属龙的,正值壮年,饱受沧桑却显九分乐观。谁家病人需要搭把手帮忙,谁家陪护暂别需要临时看护,他都十分热情十分上心。他和我哥一年的,我也喊他陈哥。陈哥家居农村,四个儿女,大的初中辍学打工,其余的大的照顾小的,在家上学。陈嫂久病辗转,久治未果,陈哥独自一人,忙外面忧家里,前路漫漫,前途灰暗,我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无助无奈与痛苦辛酸,可他依然忙里忙外,面带笑容,特别是在妻子面前,没有倦容,没有懈怠,没有不安,甚至还有几次俩人互相调侃,他们给我的感觉是马上出院,马上回家团圆。陈哥总是比我们晚去医院食堂吃饭,喊他时也一再推辞,说他留下来看护病房。等我们吃罢饭回来了,他才独自一人去食堂,而回来时还略有酒意。他妻子问他时,他也总说炒个菜,喝一口酒了,似乎很满足,但我猜到他没有那么洒脱,因为他吃饭很快,而且日见消瘦。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他妻子发现他外出吃饭时在包裹里带了一些生花生,揣了一小瓶牛栏山二锅头,妻子于是大哭,嚷嚷着马上回家,不查了不治了,说:“我的病怕治不好了,你再这样不爱惜身子,我家四个孩子咋办啊!我宁愿一个人去死,也要留下你照顾孩子!”陈哥,坚强的陈哥落泪了,一边安慰妻子一边认错保证。我坐在一旁,唯有心酸落泪,没有一句安慰,唯有痛彻心扉!

此后每天晚饭,我都坚决叫上陈哥,借口是我一个人没有食欲,我们哥俩一起喝一点。我们就在医院附近找个小店,点两三个小菜,共喝一小瓶十块钱左右的牛栏山,唠唠嗑,叙叙话,天南海北,胡侃神聊,这也是我们陪护时的放松与休闲吧。绝大多数是我偷偷提前付款,甚至是提前押钱第二天再来。陈哥也总是抢着付,但是我付过了。我说,我有工作,家属也有工作,这个是小钱,不必上心。就这样,我哥俩度着最难熬最痛苦的陪护时光。我父亲出院的头天晚上,陈哥喊我一块去吃饭,那一顿,他坚持要付钱,甚至对我发了火。我默默地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付钱,我知道,那不是钱,那是心意是患难真情,我们都会记住的!第二天我们出院时,陈哥坚决要送父亲一箱牛奶,并说明年春天抽空去商城看我父亲。可世事难料,父亲坚持到第二年重阳节的头一天,终于还是回到了那个躺着他母亲、父亲、爷爷、奶奶的山坡,安然长眠……松涛阵阵,日升月落,繁花似锦,落叶如笺,父亲又回到了生养他的土地,十五年来悄无声息,连我们约好的梦里相见,也很难实现很难清晰。

陈哥失联了很多年,因为我换过手机,他也换了手机。失联后约有八九年,不知他从哪里找到我的号码联系到我,接电话时,我都愣怔了很长时间。他说现在在上海,陈嫂在信阳医院又治了一段时间后,坚决要回家,不能因为自己毁了这个家。陈哥说自己早就知道妻子是癌症晚期,哄骗她说病因不明、坚持治疗的。回去后不久,妻子就撒手人寰了。没有细问,陈哥说自己又成家了,大儿子当了老板在上海做工程,自己帮儿子看场掌舵,其他的考学的考学,成家的成家,自己已经很心安了。青天在上,好人自有善终。只是遗憾的是我们兄弟一别数载,始终难找在一起两三小碟菜一瓶二锅头的相聚机缘。

父亲的祭日还有十天,我也向花甲之年挺进。假若苍天有眼,必预我示我以健康的身体、豁达的心态、幸福的家庭,还有我们天下人跋山涉水不懈追求的生命意义;假若先父有灵,必护我佑我长寿的生命、兄弟姐妹的血亲厚爱、子孙后代的枝繁叶茂,还有我们天下人苦苦寻觅的人世大爱人间幸福!

2022年9月22日张香峰草于泰合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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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2

标签:信阳   同济   息县   血亲   家属   妻子   痛苦   父亲   生命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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