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喝酒情结

假如你问我爱酒吗，那我老实地告诉你：爱，爱得忠诚持久，今生今世都离不开了；也非常的恨，恨得不想再见它。爱它的时候，它是那么的亲切可爱，那么的让我沉醉享受；恨它的时候，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誓不再沾！一言以蔽之，就是见不得又离不得。

岁逾知命，我就是在与酒剪不断理还乱的的爱恨交织中走过来的。一路上风雨同行，难分难舍，已经结下了不解情怀。

约略记得，我的人生首饮大概是在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一个人被锁在家中，孤独无助，突然发现陈旧的条桌上有大半瓶酒。酒瓶是后来很常见的那种白瓶子，瓶塞好像是用苞谷芯做的。试着抿了一小口，喉咙辣乎乎的，像在冒烟，觉得很有滋味，这是我最初喝酒的记忆。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在丹江口市读师专。晚上寝室灯熄了之后，几个室友凑在一起，几袋花生米，几包瓜子，加上从家里带来的炸辣子，这是下酒菜。从学校小卖店里买来一瓶酒，分倒在刷牙的白瓷缸里，每人有份，吟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诗句，击缸而喝。酒又辣又烈，光着膀子也喝出许多的汗珠子来。大家都觉得很有意思，便隔三差五地搞那么一次“酒会”。

师专夜饮大概是我人生的第二次喝酒。有一次正上着课，突然肚子疼得很厉害，实在忍不住，赶紧跑到学校的卫生室。医生看我满头大汗，十分痛苦的样子，二话不说，让我赶快去市医院。我忍着疼痛，找了一辆自行车，八百里加急般地赶到市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胃炎，挂上吊瓶打针，几小时后痊愈。

参加工作后，才算是真正开始了我的喝酒人生。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吐酒的难忘情景：热心同事约我到老西关半边街他的朋友家作客，架不住朋友的热情相劝，不知不觉喝高了，兀自还兴奋不已。返途中，酒劲发作，坚持不住，便爬在古老的西关河堤上，一泻汪洋，感觉肠肠肚肚都吐出来了。

我的老家竹溪民风淳朴，素来崇尚礼仪，喝酒一直就是重要的待客之道。“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陪酒要陪好，怪酒不怪菜”“宁伤身体，不伤感情”，等等，这些都是竹溪劝酒的说辞。

每年正月初八开始上班，说是上班，其实是报个到而已。那干啥去了呢？喝酒。一直要喝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基本告一段落，甚至于整个正月都在喝酒。单位里轮流坐庄接客，一席有十到十二人。竹溪喝酒很有门道，首先两个门杯酒，双数吉利。门杯之后，开始互敬，都从坐在上席的尊长发起，最少两杯，酒要斟满，以示尊敬。一圈下来，少说也有一二十杯。酒量小的，哪敢敬酒，只有老老实实坐着。即便你不主动打圈敬酒，光接受别人敬酒，也需要一定的酒量。久而久之，酒量也在潜移默化中悄然增长，不会到会，由小到大，大到更大。

我就是在长年累月酒香的熏陶下，适应并习惯了酒的特别滋味，酒量也得到了稳步提升。起初能喝八九杯，渐渐提高到十多杯，由一二两逐步涨到三四两，一般的喝酒小场合勉强能够应付。假如碰上大场合，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大多数时候要么装蒜认怂，要么溜之乎也。酒，陪伴我从青葱到青壮一路成长。

后来我下派到一个中部乡镇挂职锻炼。那里历来就有“衣冠简朴古风存”“丰年留客足鸡豚”的传统乡风，私下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以喝酒论英雄，凭喝酒交朋友。某年，乡上把全乡酒量最大的几个高手召集起来，现场过招，评定等级，分别授予“天坑”“滥石窖”“刘一酢”“王二斤”等称号，分出了喝酒的坐次。酒也不是高档瓶装酒，主要是农家自酿的苞谷酒，头子酒是最好的，微甜，好入口。如果温热，加入少量冰糖，就更好喝了，当然也能让你长醉一两天。

有一次，乡上姓邓的纪委书记在他的老家罗汉管理区接客，菜上齐酒斟满后，大门闩上。先门杯，再推磨转圈打通关，一个都不能少。酒局进入高潮时，八个、十个，再提升到月月红（十二个），席中十余人，有当场溜桌子底的，有开怀傻笑不止的，战至最后仅存三四人还难分轩轾。我是见势不妙，佯装吐酒从猪圈翻墙得以逃脱。但是，这种办法不是每次都能凑效，有好几次都被发现抓获归席。酒，给我增添了许多的生活乐趣。

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零几年那次，让我刻骨铭心。那一次，好友相聚开怀痛饮，从中午一直喝到下午，白酒啤酒和红酒一齐上，直喝得天昏地暗，鸡子认不得鸭子。也不知怎么回到家的，跑到厕所就吐，吐一阵歇一阵，嘴巴吐鼻子也吐，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吐得涎水涟涟。到最后是干呕，已经是什么都吐不出来，点点滴滴的是胆汁。吐得浑身直冒虚汗，没有丝毫力气，只好拿个小凳子坐在厕所，头靠在自来水管上，随我吐去。后来送到医院打了两天吊针，躺在病床上泪水长流，百般难受。大病一场后，我立字为誓：戒酒！以后要是再喝酒就不是人！酒，的的确确伤了我的身，也伤了我的心。

尽管如此，每次喝酒总能找到借口，诸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啦；面子过不去，情非得已呀。总之，只要你想喝，没有理由也有理由。再加上经不起劝，经不起激将，“哪个男人不喝酒呀”“你是男人吗”，此话一出，乖乖地俯首就喝。往往喝前一再在内心告诫自己：保持冷静，少喝点，喝多了难受。结果端起杯子啥都忘了，十有八九都超量、超常，搞成酒抹布一样。

喝酒的人都说，喝一辈子酒，出一辈子丑，这话不假。醉酒后，曾与街头卖瓜子的夫妇嬉闹，曾在街头旁若无人的撒尿，喝酒吃烟曾把崭新的衣服烧个洞，也曾忽而仰天长啸，忽而凄凄惨惨戚戚，黯然神伤。酒，让我放浪形骸，我不是我。

犹记那年我运交华盖，未敢翻身已碰头。在人生最晦暗最低谷的日子里，内心的苦楚无处宣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次晚饭，先独饮，再苦饮，继而狂饮，最后泪水和着酒水吞进肚内，然后又一股脑地吐出来，酒醒后，更加的愁苦。酒，让我借酒浇愁更愁。

如今人生的寒冬终于熬过去了，双鬓却悄然增添了不少的秋霜。岁月催人老，喝酒频率也少了很多，更没了往日“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冲天豪气。但偶尔遇到赏心悦目的酒景了，也会“有酒且长歌”。前年某个冬天，三男两女好友小聚，朋友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自制佳酿。本欲浅尝辄止，奈何性直，心肠又软，经不起温言相劝。端起酒杯，忘了酒戒。美酒诱人，佳人可人，就这样一杯一杯又一杯，喝到舌头直打卷。酒后与男友同行，行而不远，踉踉跄跄，软绵绵地栽倒地上，四仰八叉，天当被地作床，还倍感舒服。第二天，看到朋友录的视频，我哑然失笑，不禁自问：这是正常的我吗？酒后的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哎，酒，让我欢喜让我忧。

仔细回想我的喝酒历程，真是让我倍感惭愧，无地自容，无颜面对家人好友。发酒疯，说酒话，做错事，没有一次不痛心疾首，悔恨不已。可是，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酒照样喝，照样醉，照样吐，照样悔，照样发誓。照此看来，酒错还会继续犯下去。

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我到底喝了多少酒，醉了多少次，吐了多少次，出了多少洋相，发了多少誓，没有准确记载。只是隔上十天半月的，不见它又想。一沾它，就不能自己，身体又要糟蹋一次。哎，真是没得法子。

由此，我想到了一句话：如果你爱他，就让他喝酒，因为能让他奋起；如果你恨他，就让他喝酒，因为能让他沉沦。

2022.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