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女孩秘密心事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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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清歌 编辑：Y 公众号：读了

楔子

那一年盛汐文十六岁，初中刚毕业，便懵懵懂懂地踏入高中。胖胖的圆脸，乱乱的短发，土土的穿着，自卑像蝼蚁般啃咬过她的全身，于是只能佝着背，攥紧衣角，怯怯地站在光鲜亮丽的新同学中间不合时宜。直到挺拔的少年脸上带着恣意张扬的笑，身后是九月最炙热的朝阳，只身穿过熙攘的操场，从她失去聚焦的双眼前似一层光影掠过。惊艳打乱心跳的频率，无声，散漫，那一刻她才明白，再晦暗的人也会想追随光。

1.

蝉鸣纷纷扰扰，枝叶蓊郁，学校花池里荷花盛放得热烈，绿植窜开手脚肆意生长。盛汐文从生机盎然的鲜活滤镜里兀自褪色，褪色，直至无声无息地彻底空白在青春的代名词，夏天。

“圆脸肥婆你桌上这些东西能不能别往我这堆？”

不耐烦的男声再度上演熟悉的剧情，接着是他暴力的推桌声，她细小微弱的道歉声，她占据了桌面十分之一的书籍落入拥挤的书包艰难的拉链声。章鸿蹙起眉，没再多言，起身朝外走去。

盛汐文抿紧嘴唇，指甲在手掌心里掐出月牙形的印痕。开学式的惊鸿一瞥，她的同桌竟就是他。无法言明的喜悦很快被他嫌弃的眼神、不耐的语气、偶尔侮辱姓的言辞彻底摈弃。

胖是她的错，丑是她的错，讨嫌也是她的错。

也习惯了，一路这么走过来的。

几乎所有胖子都与体育不共戴天。

盛汐文不明白体育课存在的意义。一辈子兴许才能积攒齐全的崴脚、胃痛、心脏疼、经痛、头晕、气短……统统被她用来激烈地抗拒体育。

只是世界上有种东西叫体质健康测试，你躲不过也推脱不了。

双脚落地的一刹那，盛汐文自觉地等待身后爆发的嘲笑。

他们没有辜负她的等。

“立定跳远一米一……不愧是你！”“是不是脂肪太碍事啦！分我一点呗肥婆，成全你一米一二怎么样？”“坦克盛汐文什么时候去叙利亚打仗？”“还需要打吗？坦克率先以巨大的体积优势胜利！”

……

眼角默默地潮湿着，也许眼睛太干涩。

盛汐文保持着埋头的姿势，从嘈杂的人群中退出去，头顶聚积着难以消散的乌云。她边极力过滤那些污秽的言语，边提心他们是否在审视她的背影。开始为肥胖的臀恐惧。颤颤地抬手往下拉扯衣摆，带着自欺欺人的习惯性。

独自走到榕树下，她抬眸朝人群望去，男生们如日中天的嘲讽还在继续，只是迟迟没有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

章鸿在一片哄笑中，面无表情。

日子就这么慢慢悠悠没有秩序地漫游着，对大部分人而言生活很平淡，对盛汐文而言平淡是奢求。

也就是在高一的冬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痛苦无边无际，永远缺乏极限值，此前她只不过一直在边缘试探挣扎罢了。

真正的挑战她承受不起。

章鸿不再下课开她玩笑，因为他急着去隔壁班门口，笑吟吟地等一个女孩走向他。

他们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一整天都待在一块儿，据说他俩拥有说不尽的共同语言和聊不完的话题。

盛汐文悄悄看过那个女孩。

自信，阳光，清瘦。

章鸿凝望她的目光里，欣赏说到最尽兴。

盛汐文的一整个高一就在以玩笑之名的语言暴力中熬过。她时常做噩梦，从刺耳的笑声中惊醒。终于在一个深夜她狠心要瘦下来。

我不能吃饭。

因为他们笑我。

2.

又是一年开学季，只是今年的九月不再那么陌生。

章鸿驾轻就熟地在位置上坐下。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班，章鸿大大咧咧地接连打招呼，眼角余光无意地滞留在教室门口。

这都几点了。

他瞧了瞧手表，旋即瞥了瞥身边空荡的座位。

盛汐文是在一片沉静中垂头迈入教室的，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是她，又不是她。

照旧是短发，她剪了刘海，变得轻薄干净。

皮肤照旧白皙。

臃肿的身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窄窄的肩胛，细瘦的手臂，双腿在宽大的校裤中晃动的纸片感。

细碎阳光星星点点地抚过她的发梢，章鸿有些恍惚地眯起眼睛。

高二盛汐文的同桌换成了开朗外向的黄昕。

从她口中盛汐文得知章鸿与那位女孩因为某些矛盾闹掰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黄昕吃惊于盛汐文瘦了这么多，又开始惊叹她精致的五官。

她有深邃的大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天生的白皙肌肤在阳光下像会发光。

是，她一直是好看的，只是此前被身材拖累了。

但自卑是有后遗症的，经历过那样艰苦的岁月，盛汐文从来不敢笃定自己的美。

放学，盛汐文在车站偶遇章鸿。

“今天的英语考试好难啊。”

男声毫无征兆地响起，“你英语一直那么强，不怕吧？”

“我也觉得很难。”

“你说什么？没听清，”章鸿侧过脸，轻轻将盛汐文拉近了点，“你干嘛站的离我这么远啊。”

盛汐文抬头，四目相对，空气再度沉默。章鸿的眼神带着令人感动的专注在她泛起红晕的脸上静静凝固。

这天夜里，盛汐文鼓起勇气发短信。

“听说你最近数学进步很多，能推荐一下学习方法吗？”

几乎是秒回的消息：“你有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拍过去一道几何题，接着开始焦虑地等待回复。对面迟迟没有回音，盛汐文的心仿佛拉上警铃。良久，一张写满详细过程的解析发来，紧接着是一段长达2分半的冗长语音，盛汐文点开，认真讲解的男声仿佛裹着亚热带气候夏时的余热。

她极力敛下挑起的嘴角，道过了谢，两人开始无边无际的话题。

他和她聊他的日常生活，她向他介绍她最喜爱的动漫角色，双方的回应积极得仿佛彼此熟络。

掐灭台灯，盛汐文合上眼，这一夜安然无梦。

仿佛彼此熟络渐渐摈弃了仿佛。

章鸿的目光开始像泡泡糖一般黏在她身上，他有意无意地经过她的座位，总在她出现的地方高谈阔论，他的空间内容被她所喜爱的那个动漫角色占满，他们在学校像陌生人一般共同守护某种羞怯性质的秘密，晚上回到家定点热聊。

盛汐文无意听见黄昕抱怨章鸿，从来懒得讲题只甩答案。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这样的他会有耐心每晚给她剖析每一题的每一步骤。

他说：“你不能只抄答案啊，我不想放弃你。”

3.

为期三天的社会实践如期而至，向来讨厌户外运动的盛汐文竟因章鸿的存在而抱起了期待。

看她不吃饭，他会佯装发怒一般为她夹菜，她笑笑，却在心里冒起苦涩。她能吃饭吗，胖胖的她能得到如今他的关注和友情吗？

他怕水冷帮她洗碗，与她玩幼稚的打手游戏，不论是输是赢都让她打，趁机捏捏她的手指。他和她聊天，想洞悉她的一切，突然盯着她的眼发愣，半晌才轻轻地道：“你的眼睛真漂亮。”盛汐文翻白眼，章鸿却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你是全班最好看的。”

她禁不住为他认真的口吻心下一悸，接着却眼神一黯，想起曾经那充满嫌弃意味的“圆脸肥婆”。

酷暑底下站军姿，炙热的阳光对体质差的女生来说杀伤力极强，她们打了报告坐在榕树下歇息乘凉。

其中有盛汐文，也有章鸿的好友方欣棠。几个女孩凑一块聊得起劲，不远处的队列突然传来鼎沸的欢笑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趣事，盛汐文没来得及瞧，便听清澈的少年音唤着她的名字。

“盛汐文！快过来！”

章鸿挤在熙攘喧嚣的人群里，身后是明晃晃的朝阳，这一幕仿佛用上背景虚化的特效，那么多人她只看他，正如他朝着她的方向扬着胳膊笑得恣意，那么多人，他只唤她。

4.

高一嘲笑盛汐文的男生们夸她好看。

她开玩笑一般打趣道：“当年的圆脸坦克进化了？”男生们纷纷哄笑起来，只章鸿面无表情地垂头沉默着。

晚上盛汐文照例打开QQ，置顶联系人章鸿发来哭泣表情：“错了。”

她在QQ上提过什么好吃，第二天他会在她抽屉里塞满满一袋；她生病，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这段友谊逐渐变得不平等，章鸿拼命地付出，盛汐文却愈发沉默。

章鸿想找个机会与她沟通，他特地查了值日表，求了别人半天，本应周二做值日的他硬生生换到了盛汐文的周四。

可周四的傍晚他在教室等到清校也没有等到她。

盛汐文不再回复他的消息，逐渐淡出章鸿的生活。

期末的音乐考试，老师要求大家自行挑选歌曲上台演唱。按照学号，再轮三位就到盛汐文了，她在心里默默练唱着，熟悉而陌生的男音于头顶兀自响起。

“该怎么去形容你最贴切，拿什么跟你做比较才算特别。”章鸿清冽的歌声打断盛汐文紊乱的思绪，她微微仰头，却见他在静静凝望她，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晦暗不明的情绪，仿佛病了的阳光在他周身踱上一层透明的光膜。与此同时充满悲伤的歌声还在继续：“对你的感觉强烈，却又不太了解，只凭直觉。”

章鸿泛红的眼眶，颤抖的声线，目不转睛的注视，很快吸引起全班同学的注意。盛汐文不动声色地敛眸避开他的目光。“你是窝在被子里的舒服，却又像风捉摸不住……”穿堂风掠起音乐教室窗边的帷幔，在迷茫的少年慌乱的少女耳旁细语，在缓缓流淌的歌声里捎来曾被珍视的记忆，直至最后一个尾音，没有响应的声符破碎一地。

5.

高三来临，高考这座巍峨的山很快横亘眼前。

座位再一次大调换，章鸿的同桌成了他的好友方欣棠，盛汐文的同桌照旧是黄昕。

排名榜上她的名字不断下堕，章鸿的名字却持续跳跃。

与此同时大幅进步的还有方欣棠。

章鸿方欣棠之间的相处模式不再像以前大大咧咧的称兄道弟，随之取代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模糊又带着赤裸的清晰。

就像曾经的他们。

总复习阶段压力很大，负能量终日侵蚀着盛汐文，这天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全然不知走进了篮球场，一颗球飞速朝她扑来。待回过神时面前是接住篮球神色慌张的少年。

章鸿深吁口气：“你在想什么呢，要不是我跑得快，你会被砸到的！”

盛汐文面色苍白地点点头，绕过他，前进。

“你到底怎么了啊？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一同被她撇在身后的，除了少年充满诚恳的呼喊声，还有六月亚热带燥热的风。

“不如死了算了。”

这夜，盛汐文的负能说说底下升起一条明晃的评论：“生活其实很美好，记得向前看。”她手指一顿，迟疑地点进他的头像，内心窥见天光般的一角很快被他的空间背景覆没无穷的悲哀。

他的背景是他理想的大学，和方欣棠的背景一模一样的大学。

6.

夏天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步入尾声。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可没有落定的，是盛汐文千疮百孔的心。

回学校拿毕业照的那天，她坐在教室里，独自待了很久很久。她永远无法释怀过去受过的种种伤害，有些打着玩笑幌子的语言暴力，毁灭的是别人的一生。拖着这样一段灰暗经历的盛汐文，要她如何笃定，章鸿的友情几分真心。曾经肆意嘲笑她的人，在她蜕变后投递来无限温暖。她觉得讽刺，他的好不过是弥补，他所欣赏的只是她看似亮丽的皮囊，却触及不到她的灵魂。

无法和盘托出的心思牵制着盛汐文，她自发地远离了他。可距离上的远离带不走心的靠近，她也曾想把一切说开，偷偷与周二的值日生交换，却挥着扫帚度过空荡的一晚。

这一晚耗尽她所有勇气，可还是没能磨灭心意。

她学会了那天他唱的《红色高跟鞋》，每句歌词烂熟于心，却对着歌词心碎。军训那天她快乐地在他的召唤下跑向他，却瞥见树下方欣棠不甘愤恨的眼神。她明白了很多，那样敞亮大方的方欣棠，只有她才是能和他长久比肩的人，那么她成全他们。高三的座位大调换，是她劝说安排座位的同学，让方欣棠和章鸿坐在一桌。也是她在做了这个决定后，坐在卧室窗边哭到破晓。

象征记忆的海平息。邓汐文拿起毕业照，起身，关上教室门，告别这沉重的三年，告别关于章鸿的一切。

尾声

大一，新舍友在宿舍讨论女孩。“有个扎小辫的女的比北极熊还胖。”章鸿闻言沉下脸，正色道：“胖瘦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你的无心之言，会让她非常难过。”

思绪开始发酵，他想起那一年初见盛汐文，胖胖的她总是那么胆怯，他想让她大方点儿，却采取了小男孩那套以玩笑为名最幼稚可耻的方式。

其实高一和那个隔壁班朋友闹掰的原因，是因为她嘲笑盛汐文。他不允许别人嘲讽她，可自己却曾深深地伤害她。

用余生来赎罪吧，章鸿深叹口气。

那些陈旧的夏天就这样被画上沉默的结局，但值得相信，新的盛夏会布满名为善意的浓郁。

（余清歌，05后写手，热爱生活中一切暖心自得的事物，最大的爱好是通过文字传递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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