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智库：不依赖俄罗斯的陷阱

本文来自日本国际事务研究所2022-08-18立教大学经济学部教授莲见雄撰写的欧洲研究小组简报FY2022-1。

1.经济制裁在多极化时代的影响和副作用

以七国集团为中心，针对俄罗斯的多方面经济制裁网络已经形成，并在不断强化。其中包括美国的特别指定的国民和被禁人员名单(SDN名单），将俄罗斯主要银行排除在SWIFT（环球银行间金融电信协会）之外，对资源相关的技术和服务实施禁运，禁止煤炭和石油进口，禁止油轮运输保险，等等。并对俄罗斯经济造成了打击。然而，2022年7月26日，IMF将俄罗斯2022年的实际GDP增长预测从4月份的-8.5%上调至-6.0%。理由是俄罗斯的货币和财政政策以及石油和天然气出口收入的影响。

2022年上半年，俄罗斯的贸易顺差达到1385亿美元，曾一度暴跌的卢布汇率也有所回升。然而，那些"巨额现金流入帮助克里姆林宫度过制裁的痛苦"的评论，并非总是那么恰当。这是因为，即使俄罗斯通过资源出口获得了美元和欧元，但由于经济制裁，这些钱也不能用来支付战争或购买经济活动所需的设备和服务。此外，英国石油公司、壳牌公司、埃克森公司和美国三大资源相关服务公司贝克休斯公司、斯伦贝谢公司和哈里伯顿公司已经退出俄罗斯业务，结果甚至可能导致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开发的长期衰退。毕竟，俄罗斯的相关公司一直依赖西方技术和软件。

尽管如此，俄罗斯要求对通过管道输送的天然气进行卢布计价的结算，并切断了对波兰、保加利亚、芬兰、荷兰、丹麦和拉脱维亚的供应。因为，这些国家没有遵守新的支付要求。此外，北溪1号这个直接连接俄罗斯和德国的管道，占俄罗斯对欧洲天然气供应的三分之一，现在它的供应已经被暂时中止，理由是定期检查和涡轮机维护受到经济制裁。虽然后来恢复了，但其供应量却仍为正常水平的20%。

欧盟正面临着能源和食品价格飙升、贸易赤字、欧元疲软以及对俄罗斯制裁的副作用--天然气危机的四重打击。6月，欧元区的通货膨胀率超过了8.5%。欧盟的贸易平衡在上一年有2000亿欧元的盈余，而在2022年5月则下降到3500亿欧元的赤字；7月，欧元对美元的汇率20年来首次跌破等值；10月底前很难实现90%的天然气库存，这一状况迫使欧盟现在就开始削减15%的天然气使用。

实际上，至今为止，尽管市场一体化不断深化，但严重的经济差距和能源贫困并没有得到克服，欧盟并没有成为"共同繁荣"的典范。例如，即使在2019年，在新冠疫情危机之前，整个欧盟有工作的穷人的比例是9%，许多国家甚至是两位数 如罗马尼亚16%，希腊13%，西班牙13%，意大利12%。受制裁副作用影响最大的是低收入人群，这可能会导致社会动荡和政治不稳定，影响欧盟国家的内部政治和欧盟内部的国际政治，并可能成为动摇团结的一个因素。

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的破裂，也越来越明显：在2022年7月的G20峰会上，七国集团和不支持制裁的新兴经济体之间的分歧变得很明显。另一方面，在6月份由13个新兴经济体参加的金砖国家扩大会议上，伊朗提出了加入申请。中国和印度虽然意识到了美国二次制裁的风险，但却仍坚持与俄罗斯正常的商业交易政策，并增加了从俄罗斯进口的石油和天然气。土耳其也同意扩大与俄罗斯的贸易。

这背后是一个多极化的现实：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在1991年苏联解体之前，七国集团占世界GDP（购买力平价）的大多数，但是，现在已经下降到三分之一。它几乎只是相当于中国、印度和东盟国家的GDP规模之和。

2.加速中的"欧洲绿色交易"及其瓶颈--去碳化的过渡时期的路径问题

欧盟在2019年底作为一项增长战略推出了'欧洲绿色交易'，制定了欧盟的规则，通过可持续经济活动的分类标准和其他措施，将可持续性纳入资本积累的过程，通过使之全球化让它成为全球标准，它将为绿色商业开辟一个前沿领域。2020年，在新冠疫情危机之后，在首次以欧盟共同债券为基础创建的7500亿欧元恢复基金的支持下，一系列政策措施将欧洲绿色交易作为一个整体开始启动：2021年，推出一系列名为"适合55"的加强措施，其中包括碳边界调整机制（CBAM）和到2035年事实上禁止销售内燃机汽车。

然而，为了实现2050年的气候中和，必须明确整个价值链去碳化的过渡路径，同时考虑到每个一直依赖化石燃料的行业的现实情况。因此，欧盟在2020年推出了"欧洲新工业战略--绿色和数字转型"，作为"欧洲绿色协议"的具体措施。据此，向绿色和数字的过渡，将遭遇影响竞争性质的地缘政治板块的变化。欧洲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确认自己的声音，维护自己的价值观，为公平的竞争环境而奋斗。这涉及到欧洲的主权。这就好像他们已经预见到了今天的情况一样。欧盟委员会表示，它打算加强公私伙伴关系，如电池联盟和清洁氢气联盟，并增加各行业部门对气候中立化的工业支持。

然而，在新的工业战略方向不确定的情况下，推出"适合55"令市场感到震惊，而这一战略才刚刚开始接受考验：由于从新冠疫情危机中恢复，能源需求激增，液化天然气（LNG）麻烦频发，风能短缺，天然气需求增加和天然气库存同比下降20%，这导致了2021年秋季天然气期货的投机，以及长期稳定在低水平的天然气价格的大幅上涨。换句话说，欧洲绿色协议未能实现工业去碳化的过渡路径，甚至促成了2021年秋季的天然气价格飙升。

3.消除对俄罗斯的依赖="重振欧盟"和对化石燃料的新依赖

除此之外，还有乌克兰战争的地缘政治风险：2022年5月，欧盟公布了一项名为"重振欧盟"的行动计划，要求在短期内实现脱离对俄罗斯的依赖。据此，欧盟计划在短期内确保替代能源，特别是液化天然气，以取代俄罗斯。而在中期内，欧盟计划从2027年起提高能源效率，增加对太阳能和风能的投资，并利用可再生电力促进氢气生产。

然而，要确保替代供应来源，真正取代俄罗斯一直向欧洲供应的1550亿立方米天然气，并不容易。此外，成本有时会高出10倍。2022年3月25日，欧盟-美国公布了关于欧洲能源安全的联合宣言。该文件仅指出，美国"将努力确保"2022年15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的供应，它比2020年实现使用的187亿立方米要少。事实上，目前，美国对欧洲的液化天然气出口开始增加，但是，它却是由于欧洲的液化天然气价格高。

就目前的贸易表现来看，美国液化天然气的目的地基本上根据价格趋势变化，如果亚洲的价格较高，就会运往亚洲。这也自然，因为它是商业，而不是政治。此外，欧洲西北部连接良好的液化天然气接收站已经满负荷运转，增加进口的空间很有限，而且，建设新的液化天然气接收站和相关基础设施成本高、耗时长。6月，欧盟与挪威就增加天然气供应达成协议。从谅解备忘录看，双方希望将来自阿塞拜疆的天然气从目前每年80亿立方米增加到2027年的200亿立方米。然而，这将需要基础设施投资来增加南部天然气走廊。

根据国际能源署，即使这种供应来源的多样化取得成功，供应仍然会不足，抑制需求将至关重要。其他措施，如延长燃煤电厂和核电站的运行时间也在探讨之中。

即使欧盟能够通过上述短期措施度过天然气危机，它也不得不暂时依赖昂贵的液化天然气进口。

4.经济安全--绿色和数字依赖于金属矿产资源。

为了摆脱对液化天然气的依赖，必须加快经济活动的去碳化，并提前实现"适合55"的设想。这就是为什么对可再生能源和清洁氢气的重大投资被认定为"重新供电欧盟"的中长期措施。

但是，开发使用可再生能源的机器、设备和基础设施，比如太阳能电池板、可充电电池、发电机、电动机、电动汽车（EV）、充电站和氢气站，都需要金属和矿物资源。稀土等稀有矿产资源被称为关键稀有金属矿产（CRMs），对绿色和数字技术至关重要，是实现欧洲绿色交易的关键。然而，其供应来源在地理上存在严重的不均衡，已经是激烈争夺的对象。甚至有人预测，镍、钴、锂、铝和铜的价格将在长期内以两位数的年均增长率飙升。此外，乌克兰的战争也加剧了金属矿产资源的短缺。

纵观欧盟指定的客户关系管理的供应国，44%（2016-2018年）实际上是针对中国。2021年，欧盟委员会将更新前一年推出的新工业战略，并将与工业界、公共当局、社会伙伴和其他利益攸关方合作，共同创造绿色和在六个领域进行产学研合作：原材料、电池、活性药物成分、氢气、半导体和与云相关的边缘技术，毕竟向数字过渡的道路必须依靠共同的创造。这是因为在委员会调查的5200种产品中，有137种是高度依赖进口、容易受影响严重的产品。此外，这些产品的分类显示，中国占52%，越南占11%，巴西占5%，韩国占4%，而美国、英国和日本只各占3%。简而言之，欧盟试图通过加速绿色和数字转型，来消除对俄罗斯的依赖，结果却有可能增加它对中国资源和技术的依赖。

这就是为什么委员会在2021年推出了一项新的贸易政策，主张审慎、开放、可持续和自主决断。它作为从外部政策方面支持新的产业政策的一项措施，强调"开放战略自主"。

5.俄罗斯向东转移--从对德国的依赖到对中国的依赖

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在2007年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对北约的扩张表示不满，但是，次年的布加勒斯特北约峰会公报中却包括一项声明：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将"成为北约成员"。此外，在2006年和2009年，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出现了天然气管道争端。

就在这个时候，俄罗斯开始具体落实它向东转变的政策。俄罗斯于2006年开始建设东西伯利亚-太平洋石油管道（ESPO），大庆支线于2010年完成，整个ESPO线路于2012年投入运营，为向亚洲出口约四分之一的石油创造了条件。萨哈林2号的液化天然气出口也于2009年开始。2014年乌克兰危机和吞并克里米亚后的经济制裁，为俄罗斯提供了进一步深化与中国经济关系的机会：2014年5月，中国和俄罗斯签署了一份为期30年、高达38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供应合同，承载该合同的管道--西伯利亚电力公司也于2019年开始运营。

目前，中国在俄罗斯的贸易中仅占不到20%，但需要注意的是，在过去20多年里，中国已经取代德国占到俄罗斯最大的贸易份额，而且，俄罗斯既是矿产资源的出口国，也是工业机械设备和半导体的进口国。受到严重经济制裁的俄罗斯别无选择，只能比以往更加依赖中国。对中国来说，俄罗斯去美元化和寻求欧洲替代市场的举动符合中国的利益。因为，中国需要廉价和稳定的能源来取代煤炭，并且，正在寻求人民币国际化。

结论

乌克兰战争以及随之而来的七国集团主导的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和去俄罗斯化的依赖，增加了欧洲和俄罗斯因此而更加依赖中国的可能性。如果欧盟要从开放的全球经济中获得好处，同时避免新的过度依赖风险，它就必须具体落实各行业的去碳化过渡路径。还有必要审查整个供应链。并且，考虑到战略技术和资源依赖的风险，争取提高欧洲工业的战略自主，加强经济安全。这些也就是在"开放战略自主"的基础上深化欧盟和日本合作的经济理由。

然而，在一个多极化的时代，欧盟和日本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都在下降，而金砖国家等新兴经济体正在崛起，欧盟有能力通过反映其战略利益和价值观的领导力和参与，做出自己的选择并塑造其周围的世界。人们认为，欧盟新贸易政策存在着自然的限制，开放的战略自主的具体模式很可能必须是一种妥协。

欧盟-中国全面投资协定（CAI）将成为"开放战略自主"的试金石：CAI在2021年底大致达成一致，但是，欧洲议会却拒绝讨论它。然而，我们不应忽视它受到欧洲工业界欢迎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