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要还的

01

打一开始，赵为民便觉得凤巧配不上他。

赵为民白净，高挑，是正式工。凤巧黑胖，粗笨，还是个临时工。两人的差距，不是几条街能追回来的。

追不追的上，他们还是结了婚，而且很快有了儿子。或许这是令赵为民唯一满意的地方，赵家续上香火了。

赵为民始终认为凤巧占了他的便宜，他必须找回平衡感。

他迷上了跳交谊舞，专找那些漂亮妖艳的女人做舞伴。搂着人家的小细腰，牵着人家的小嫩手，满足感从脚底窜到脑门上。他骗自己说，这是他的女人，心上的那个坑也就慢慢填平了。

心满意足地回到家，看到凤巧正在厨房蒸馒头，面团在她手下巧妙地变成了一堆花，又变成热气腾腾的花卷。

凤巧能干贤惠，人缘也好。可这些顶屁用，他赵为民看不上还是看不上。

凤巧炒了两个菜，把刚出锅的热花卷，端到赵为民面前。

赵为民啃了一口花卷说，“菜咸了。”

凤巧笑，“你都没吃菜，怎么知道咸了？”

“看出来的。”

“你的眼还有味觉系统，还真稀罕。”

“你自己尝尝，这是让人吃的吗？”赵为民把筷子一摔，不吃了。

凤巧已经习惯赵为民的没事找事，哪对夫妻不吵嘴呢，她尽量让着赵为民。吵吵闹闹二十年过去了。孩子上了大学，凤巧从临时工转为正式工，当年的小赵也变成了老赵，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俩人的婚姻得以维持至今，与凤巧超强的忍耐力是分不开的。她觉得只要忍，任何事情都不成问题。

02

赵为民有出轨的念头，是他看上一个叫唐月红的女人。

唐月红是新加入他们交谊舞团队的，三十来岁，人长得美，舞跳得好，男人们争相约她为第二天的舞伴。谁要是成功了，那一整天的精气神都倍爽。

赵为民约了几次，都被唐月红礼貌地拒绝了。为了能匹配女神，他拼命练舞，练得身段轻盈，脚底生风。

有一天，女神终于开了眼，主动走过来对赵为民说，“赵哥，明天我们搭伴吧。”

赵为民心里雀跃着，像有万马奔腾。顾不上矜持，忙不迭地点头，生怕晚一秒钟唐月红就会变卦。

赵为民心情太爽了，吃晚饭时破天荒地夸了凤巧，“今天的菜味儿不赖。”凤巧奇怪，每天必定在饭桌上挑毛病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更让凤巧意外的是，赵为民还在床上要了她。大半年了，他们没有做过这件事，都快忘了是啥滋味。

凤巧当然不知道，赵为民趴在她身上时，脑海里全是唐月红的影子。他不敢睁眼，怕一睁眼瞅见凤巧，会惊醒他的幻想。

凤巧真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话，她问，“要不要戴上套？”赵为民没搭理她，她以为他没听到，又问了一次。

赵为民说不行就不行了，霜打茄子样蔫吧了。

他一脸厌恶地从凤巧身上爬起来，像是从一堆烂泥坑里爬出来，嫌恶的不行。他抿着嘴，嘴角一抽一抽的。

凤巧不敢说话了，她太熟悉赵为民这个表情，下面一定会有一场狂风暴雨。她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赵为民却把那团火生生憋了回去。他不想破坏今天的好心情，还有即将到来的美好明天。

他翻个身睡去，不再理会身后的那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凤巧憋足的劲儿弹簧似的断了，她长长松了口气。

鸟男人，差点把人吓死。

03

赵为民和唐月红做了两天舞伴，出尽了风头。他俩成了配合最默契，最有灵犀，也最登对的搭档。俩人都没有再换舞伴的意思。

赵为民请唐月红吃了一次饭，唐月红回请了一回。来来去去两个人熟络起来。唐月红的老公在外地做生意，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唐月红是寂寞的，赵为民从她的眼神里能读得懂。

寂寞的女人，像口枯井，需要男人的浇灌滋润才能变得水灵动人。赵为民非常愿意当这个勤劳的园丁。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唐月红的家。那天有个交谊舞比赛，他们拿了第二名。虽然不是什么重要比赛，也值得庆祝一下。是唐月红提议去她家里。

唐月红家房子很大，有二百平米。装修考究阔绰，一看就是个富裕人家。比起赵为民那个两居室的小窝，简直天壤之别。

这么好的房子，平时只有唐月红一个人住，真可惜啊。赵为民在心里发出第一声感慨。

唐月红把烤好的牛排和红酒端上桌时，赵为民发出了第二声感慨，“好看的女人，做的食物也漂亮生动。”只不过他这次的感慨是有声的，把唐月红哄的心花怒放。

男有情女有意，顺理成章的，他们在酒精的催情下滚了床单。

赵为民是一路哼着小曲走回的家。他的身上还留有唐月红淡淡的香味，他的手指上缠着她的一根头发。他走的很慢，他想把这份快乐持续的久一些，更久一些。

到家快十点，凤巧已经睡着了。女人的睡相不太雅，四仰八叉地躺成了一个大字。

赵为民刚才还明艳艳的心情，急转直下成了灰色。这才是他的家，他的现实生活。

他关了灯，轻手轻脚钻进隔壁儿子的房间。上大学的儿子只有假期才回来，他可以睡在这里，成宿地回味品砸唐月红的味道。

听着隔壁传来的呼噜声，他得出一个结论，女人和女人的差距真他妈的大！

04

看惯了外面的美人，凤巧越发入不了赵为民的法眼。一个女人长成她这样，实在惨的很。

他无理取闹的时候越来越多，动不动摔门走人。似乎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去找唐月红，他为偷情找到了说服自己的借口。

凤巧是听同事说的，“凤巧，昨天看见你家老赵和一个女的逛街。”凤巧说，“是他们一起跳舞的队友。”同事又说，“那女的长得漂亮。”凤巧笑笑没吱声。同事接着说，“你要留心点，现在男人花花肠子多。”

如果是一个人说，凤巧不会太当回事。谁没有一颗八卦的心啊。说的人多了，凤巧觉得没那么简单了。

第二天是周末，赵为民一大早就去公园跳舞。凤巧也悄悄跟着去了。

事态要比凤巧想的严重。她远远看到传说中的那个女人，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红色的高跟鞋，在赵为民怀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女人的确很漂亮，气质高雅，温文如玉。

赵为民看到了像个贼一样躲着的凤巧。那个粗笨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他先是一惊，接踵而来的是厌恶。

她居然敢跟踪他！！！

赵为民在心里祈祷着，那个黄脸婆赶紧走开，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可是凤巧听不到他内心急切的呼喊，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唐月红感觉到赵为民手上在用力，有汗水在渗出来，因为紧张而脸色发白，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方向。

她转头，也看到了那个黑黑的粗笨女人。

凤巧的长项是自来熟，人缘好。她把这项本领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欢天喜地做着自我介绍，“我是老赵的媳妇，如假包换的亲媳妇。”她把塑料袋里的豆包分给大家吃，一边分一边说，“老赵在这里多亏你们照顾。这是自家蒸的，干净卫生。都来尝尝。”

凤巧的手艺不是盖的，很快笼络住人心。有人羡慕，夸老赵好福气，老婆手艺这么好。说的人别有用心地拿眼瞟了瞟唐月红。

唐月红看着赵为民，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赵为民无比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去的路上，赵为民和凤巧吵了起来，“太不像话了，这里不是大妈们爱逛的农贸市场，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我看看你们都怎么跳舞，赶明儿我闲了，你也教教我，咱俩做舞伴。”凤巧微微笑着说。

“你真有病！”赵为民气急败坏。

“哎，你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凤巧挂着一脸天真。

赵为民不想看到凤巧，急走几步把她甩的远远的。要是能永远把这个女人甩掉该有多好。

05

想要甩掉凤巧不是件容易的事，凤巧的执着和她的忍耐力一样强大。赵为民前脚出门去舞场，她后脚就能跟进。

凤巧带着她的各种杰作，豆包，春卷，菜盒子，穿梭在赵为民的舞友之间，还发展了几个粉丝，争相找她取经。

这种热闹唐月红肯定不会去凑，她躲得远远的，看着凤巧的表演。再回眼看看一脸苦楚的赵为民。

赵为民快疯了，被凤巧逼疯了。

好几天都没法和唐月红约会，凤巧跟的太紧了，赵为民找不到机会。凤巧像是在他身上装了跟踪仪，他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有一天，他想趁上班时间去见见唐月红。好好和她解释一下。因为他的电话唐月红不接，信息也不回。她一定很生自己的气。

他装病请了假。哪知道，骑着电动车刚出单位，凤巧像个门神似的堵在门口。

“听说你肚子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快走。”凤巧急急地催着赵为民，还上来抢他的电动车，“我骑车带着你。”

赵为民不知道谁给凤巧通风报信，凤巧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太多了。她平时的好客热情，给她打下了坚实的人脉基础，现在全都派上了用场。

赵为民欲哭无泪，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绝望地窝在电动车后座上。他能看到凤巧宽厚的后背，能闻到她身上汗液的臭味。他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疯掉！

“回家，我们回家！”赵为民在后面吼。

凤巧吓了一跳，“咋了，不去医院了？”

“我没病，回家！”赵为民气势汹汹的样子像要吃人。

凤巧和赵为民隔着桌子坐着，这张平时用来吃饭的桌子，此刻是他们的谈判席。有些话必须挑明了。

“凤巧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们离婚吧。”冷不丁地，一句话抛过来，跌在桌子上，又弹到凤巧耳边。

“离婚？为了那个唐月红？”凤巧还是有点吃惊，赵为民为了一个外遇要抛弃糟糠之妻。

凤巧的迂回战术很成功，那些豆包，春卷不是白送的。赵为民先前编的离婚说辞，成了一堆没用的废话。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离婚吧！”赵为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从气势上压倒凤巧，让她乖乖就范。

“你能给她什么？她看上你什么？听说她家里很有钱。她说了要离婚嫁给你吗？”凤巧连珠炮地发问。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离婚。我不想和你过了，和任何人没有关系。”赵为民要离婚，他想痛痛快快地和唐月红在一起。不是偷，不是苟且，是光明正大。

凤巧哇地一声哭开了，“赵为民，我跟了你二十年，为你生儿育女，伺候爹娘，你就这样对我！你还是人吗？”

赵为民木着脸不吭声，他下定决心，不管凤巧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要硬下心肠把婚离掉。

别人说他冲动也好，不计后果也罢，他现在只想去找唐月红，想躺在那个女人怀里。什么事都需要勇气，他有追求真爱的权利。老赵啊老赵，你已经四十五岁了，该为自己活一把了。

凤巧还在嚎啕大哭，还在控诉，“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好……”赵为民已经听不见了，他冲出家门，他觉得有股自由的空气迎面而来。

06

凤巧没想到会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距离赵为民离家出走第三天，唐月红给凤巧打来电话，老赵住院了。

凤巧到医院时，赵为民已经送进了抢救室。脑溢血。四十五岁的赵为民竟然脑溢血？

唐月红坐在那里，波澜不惊。她看到凤巧，只是点点头。既然家属来了，她就可以抽身而退。

她到底用了什么花招，使了什么妖术，让赵为民神魂颠倒，让赵为民为了她抛妻弃子，现在连命也不要了。不就跳了几次舞，睡了几次觉。哪个女人不会睡啊，哪个女人不会浪啊。

凤巧像一只母狼，冲过去拉住唐月红。“骚货，狐狸精，不要脸，婊子”所有她能想到的肮脏的词汇，全都泼粪一样泼到了唐月红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唐月红顿时花容失色，凌乱如麻。她哪里是凤巧的对手，像只失魂落魄的土鸡，在凤巧的谩骂和厮打中，毫无招架之力。

“大家快来看看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勾引我老公，现在把人弄到医院了，想一走了之！”凤巧撕烂了唐月红价值不菲的真丝裙子，白色的胸衣漏在外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唐月红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如果不是医护人员和保安过来把凤巧拉走，她不知道自己还要难堪多久。

抢救室里的赵为民当然不知道门外两个女人上演的这出好戏。如果他看到他心爱的唐月红被凤巧欺负成这样，一定会把凤巧掐死。

赵为民没有机会掐死凤巧了，他为自己的放荡不羁付出的代价是半身不遂，话都说不利索。

赵为民住院期间，儿子被凤巧从学校召唤回来。母子俩尽心尽责，把赵为民伺候的妥妥帖帖。凤巧每天变着花样给赵为民做好吃的，而且她很快和同层的病友家属打成一片。

大家都说老赵有福，娶到凤巧这么能干的好老婆。每当这种时候，赵为民的目光是空洞的。他听这样的话太多太多了。他人躺着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可脑子还是活络的。他想那个女人，想的要死。

可是，唐月红一次也没有来过。

07

赵为民出院后，凤巧给他办理了病退，她自己也内退回家照顾他。

天已经冷了，太阳好的时候，凤巧把轮椅上的赵为民推出来晒晒，剥一颗桂圆塞进他嘴里。邻居见了说，“老赵，你看你好福气。都这样了，凤巧还这么体贴你。”凤巧笑笑，“这才是患难夫妻啊。”

赵为民木然着脸，他想唐月红为什么不来看看他呢？她应该不是那么薄情寡义的女人啊。说起来太丢人了，他是在情妇的床上发的病。没人知道那三天三夜，那对饥渴的男女都做了些什么。

唐月红肯定不会来看赵为民，因为凤巧哪能轻易饶了她这个妖精。她能把唐月红的底细翻个底朝天，自然也有本事打听到她老公的联系方式。

凤巧对电话那端的男人说，“我有你老婆出轨的证据，有她祸害我老公的证据，我手里有证据。”那端的男人问她，“你打算要多少钱把东西给我？”问的凤巧愣了，她没打算讹他的钱，只是吓唬吓唬他，让他看好自己的老婆。有钱人解决问题的方法是这样。

后来，凤巧从赵为民手机加密的相册里，真的看到了一段视频。那个女人和赵为民的亲热视频。

她恍然明白，为什么唐月红的老公成年不回来，他是故意冷落着她，好把她饿着了抓她的现行。至于男人为什么这么做，就不得而知了，大体来说男人不论穷富，喜新厌旧的思路都差不多。现在她提供了现成的证据，倒省了男人不少功夫。

凤巧笑了起来。笑得赵为民的脊背一阵阵发凉。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似乎又不太一样了。凤巧依旧是那个温顺良德的妻，她每天早早出门买菜，快到中午才回来。

赵为民没人管了，他常常饿的前心贴后背，倒个水都找不到人。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把家里摔得一片狼藉。

不论他怎么闹腾，凤巧都不肯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

凤巧可以选择离婚，但到了她这把年纪，离婚的意义又有多大。再找的男人不见得比赵为民好到哪里。

她很累了，不想再对任何男人操心劳神。至少现在，她是别人眼里的好人，她要顶着好人的光环，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天真的太冷了，下起了雪。凤巧一早又出门了。

赵为民寻思了好几天，他认定凤巧给他戴了绿帽子。

他要去捉奸，去揭开这个好女人的真实面目，让所有人都唾弃她，让唾沫星子淹死她，让她抬不起头做人，让她趴在他的脚边祈求他原谅。他要过回以前的日子，而不是天天看她的脸色，赏口饭给他吃。

赵为民摇着他的电动轮椅，一路跟着凤巧。他看到她进了公园，进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舞场。

那里没有了唐月红，只有穿着羽绒服的凤巧，像只笨拙的狗熊，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翩翩起舞。

赵为民愤怒又耻辱，他呜哩哇啦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可惜，没有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音乐响起，很快将他的叫声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