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复仇的背后：真实的社会里，没有大侠，也没有武林秘籍

真实的社会里，没有大侠，也没有武林秘籍。

张扣扣为母复仇的事件出来，很多读者让我出来点评一下，应该说，作为一个从小看武侠小说长大的男人，从审美上来说，我对血亲复仇是非常赞赏的。

但是，从社会治理的层面来说，我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血亲复仇，这种血亲复仇只会让我们离真正的正义越来越远。

血亲复仇

汉中新集镇王坪村的张扣扣是大年三十杀人的，网络上无数人把他称为“义士”、“侠客”，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但是，在大年初三，内蒙古兴安盟突泉县宝龙村同样发生了一桩命案，一个中国传媒大学的女硕士之父被同村的村霸孟现忠杀死，杀人之后，孟还在微信群发了一句话：“我把李长银砍了，应该是砍死了。”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共同的细节，在张扣扣母亲被杀的时候，张扣扣只有13岁，他家里只有父亲一个成年男人。

而这位中传女硕士父亲被杀的时候，家里也只有父亲一个成年男人，她和她的妹妹、还有她的母亲都是女人。

而与之对应的，张扣扣案里的王家，却有四个儿子。

我要说什么呢？我要说的是，血亲复仇的前提是什么？

答案可能让大家失望，是有儿子。

司马迁在《史记》里记载了一次中国史上最有名的血亲复仇，赵氏孤儿，赵家被屠岸贾夷灭，程婴奉养赵氏孤儿长大，为赵家复仇，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我不再赘述，我只想拿出来，程婴在赵家几乎全族被杀之际说了一句话：“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

《赵氏孤儿》

什么意思呢？赵朔的妻子（庄姬）有个遗腹子，如果天幸是个男孩，我们就奉养他长大（复仇），如果是个女孩，我们就可以死了。

由于女性天然的体力差距，在热兵器时代以前，血亲复仇这件事，是由男性而完成的，因为男性的体力而与之相适应的暴力，都远远强于女性。

与血亲复仇相对应的是什么？是生儿子，而且是多生儿子，由此衍生了女子地位低下，没有继承权。

尤其在底层社会中，没有儿子意味着更低的话语权和参与社会财富分配的权力，而王氏父子之所以敢于杀张扣扣的母亲，这个叫孟宪忠的男人之所以敢在大年初三堂而皇之到别人家里杀人，一个重要的逻辑就是，他们家没男丁。

所以，张扣扣并不是血亲复仇里的侠客，反而他首先是个血亲复仇的受害者。

血亲复仇并不是孤立的，血亲复仇是一个系统，它的背后是一个古老而野蛮的社会体系，你不可能只恢复其一，而不恢复其他。

血亲复仇对应的是宗法制社会，我曾经在公号写过一篇文章，现代法治社会和宗法社会一个重大的区别就是，不用打架了。

因为不用打架了，所以，生男生女才一样。

而在宗法制社会中，因为需要不断用暴力解决底层社会的公共问题，所以生儿子，多生儿子是最重要的，很多人说中国是繁殖癌，其实不是繁殖癌，因为在漫长的宗法社会里，生儿子是有利的。

在这样的社会里，理所当然地，儿子多的一方，比如王家这样家里儿子多的家庭，还有孟宪忠这样喜欢使用暴力的人，天然得将成为乡贤，而不是像今天被称为村霸，可以光明正大地欺负张扣扣这样的人。

而张扣扣这样的人，中传女硕士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社会是没有多少机会复仇的，因为在那样的社会里，乡村的持续暴力，很可能已经将这两个家庭彻底抹去，他们没有机会去当兵、去上大学，更没有机会去讨还公道。

所以，张扣扣式的血亲复仇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血亲复仇，他之复仇本身，是现代法治不健全造成的，但即使以现代法治的不健全，也保护了他的整个成长，说得难听一点，没有现代社会，他成不了人。

血亲复仇为什么在宗法制时代是弘扬，表面上，这是给了被侮辱与被损害者一个私力救济的机会，其实恰恰相反，这给了宗法制时代的强者更利于维系自己的权力网络。

而血亲复仇之所以称为传奇，正是因为这样的救济寥若晨星，才能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甚至彪炳史册的幸存者偏差。但实际上，更多的弱者不过是宗法制时代无力抗争、也无力发声的沉默者。

可以说，血亲复仇从来就不能给弱者以正义，相反，那些快意恩仇的背后，是弱者离正义越来越远。

真实的社会里，没有大侠，也没有武林秘籍。